慕容骁瞧见对方脸上迟疑不定、不知如何是好的神色,淡淡道:“有什么话都但说不妨。”“将军这几日觉得身子如何,会不会时有……咯血?”慕容骁微微屈起手指,默然无语。军医见他默认,便接着道:“将军本来的底子好,年纪又轻,之前虽是震伤了肺腑,好好修养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可军中清苦,将军心中似乎也有郁结之处,不宜养生。依我看,不如——”“若我继续留在这里,活的日子便不长了么?”“总归是多少有些影响。”慕容骁扶着矮桌,语气平平:“好了,你下去罢。今日这些话,什么是该说的,什么又不该说,你心里也该有些分寸。”军医站起身,退出军帐,忽又回头道:“虽说长命百岁的人不多,可是能多活几年总是好的,将军你这是何苦。”“……人总归要死的,无非早晚。”慕容骁看着帐篷的幕布缓缓垂下,又转头看着晃动的灯影,喃喃自语,“十几二十年,其实都是一样的。我现在,就只有眼前了……”他缓缓攥紧手指,白皙的俊颜泛起一丝红潮,双眸却如同映着清冷秋意,慢慢站起身来。油灯边上的飞蛾正一次一次撞上灯焰,只听扑的一声,灯火熄灭。慕容骁走到军帐外,淡淡道:“来人,去请颐狼先锋过来。”大漠孤烟,落日苍凉壮丽,飞沙走石,风声萧萧。北燕大军缓缓往北而去,从高处看去,仿佛是一片模糊的黑点。淡紫色的王旗呼啦一声被风拉扯开来,露出旗帜上用金线绣的慕容二字。“他们连着赶了几天路,现在动手,最是合适不过。”秦拓驻马在高地之上,手执长枪,看着底下前行的北燕军队。裴洛拨转马头:“等下我去正面牵制他们,秦兄你从旁边包抄,他们人太多,隔开成了小股兵马就好对付些。”秦拓点点头:“撤兵的时候以三声军号为准。”裴洛策马而去,领着中军向北燕大军追击。林未颜和薛延同他并辔而骑,耳边风声呼呼,林未颜突然大声道:“裴兄,薛兄,我们来不来比一比谁杀的北燕兵多?”薛延笑得憨厚:“我定是输的。”裴洛不动声色地开口:“输了会怎样?”林未颜用马靴一踢□坐骑:“输的那个就脱光了剩下一条里裤绕军营跑三圈。”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爹说,如果我做出有辱郡王府的事情,回去就跪半年牌位,这个赌注很有诚意了吧?”裴洛只是笑了笑,不以为然:“这里是军营,便是全脱光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这副模样在南都城绕一圈,才叫诚意。”薛延面有难色:“在南都做这种事,要是传到圣上耳中,恐怕要治罪的。”林未颜一咬牙:“好吧好吧,输的那个人除了要绕军营跑三圈,还要边跑边骂自己是乌龟王八蛋!你们两个,赌是不赌?”说话间,他们已经追上了北燕大军落在最后的队伍。裴洛纵马上前,一枪刺去,鲜血溅起:“已经一个了啊。”林未颜气得大骂:“裴洛你这个卑鄙小人!”裴洛轻轻笑了一声,策马冲在最前,在密密麻麻的北燕大军中杀出一条血路。忽听号角声响,一支青蓝色的旗帜在左上角迎风展开,这是南楚战旗的颜色。他调转马头,往左前方而去。前方的北燕军队反应不及,南楚大军已经顺势将他们殿后的队伍冲散成小股。秦拓也领着先锋军往回转,正好同裴洛的中军相接。秦拓纵马靠近裴洛,扬声道:“把后面的解决了再撤兵!”他话音未落,只听身后马蹄清响,一人单骑竟然从南楚先锋军中直闯进来,一路无人可当,正是北燕主帅慕容骁。裴洛神色微变,纵马上前,长枪虚刺。兵器轻碰,慕容骁勒马退开三步,意态闲雅,连铁甲都没穿,淡紫的衣袖在小风中轻拂。秦拓突然见他,眼前又闪过了那日幽云关十里窄道的如血残阳,愤恨之情几乎抑止不住。裴洛低声道:“他没穿铁甲,怕是上次的伤还没好。”秦拓慢慢地一点头,手指握紧长枪,暗暗积聚气力。慕容骁垂下手中长枪,语气平平:“看来你们是早来一步,不然还可以碰上我们北燕的先锋军。”秦拓一怔:“你说什么?!”“大概现在已经到了你们驻兵的地方了。”他拨转马头,北燕战马脚程极快,倏忽之间已经让他原路退回。秦拓双眉紧皱,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退兵——”自古名将如红颜(2)绛华正将大黄抓在手里,替它顺着毛。军营之中,基本上人人都是灰头土脸,十天半个月不梳洗是常事,相比之下,倒是大黄将自己的虎皮舔得十分干净。她顺着掸了掸大黄背上的毛,忽见它死命地挣脱开去,撒腿往军帐外跑。绛华急忙也跟出去,只见眼前寒光一现,一名穿着黑色铠甲的骑兵瞬间逼近,一枪挑起帐篷。绛华心中一凛,这是北燕人!大黄呜嗷一声,径直往马蹄下面钻去。绛华手指轻弹,一道紫芒划过,那名北燕骑兵身子一晃,胸口突然被后面的长枪刺穿,摔下马去。裴潇撤回长枪,语气急促:“绛华,何大夫呢?”他定了定神,简单地补上一句:“北燕军袭营,被几个骑兵冲了进来。”绛华一指后面:“何先生去后面的军帐了。”裴潇点点头,语声坚定:“你们留下几个保护绛华姑娘,其他人随我来!”说完,就策马而去了。绛华正在看不到大黄的影子,一听裴潇这句话,心中叫苦不迭。周围有了“保护”的人,她只能老老实实坐在帐篷边上,哪里也不能去。大黄受了惊吓,不知跑到去什么地方,说不好还被马蹄踩在下面,成为一团猫肉饼。军营中喊杀震天,绝对不是裴潇说的仅仅有几个北燕骑兵冲了进来。绛华纵然急得直跺脚,也万万不敢当着这些士兵的面用妖术,只好耐着性子坐着。过了好一阵,只听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响动直达九天。一个满身血渍的士兵奔过来,大声道:“裴将军和秦将军已经回来了,里外夹攻,北燕人撑不了多久!”隔了好半天,各处的喊杀之声才渐渐平息下来。绛华已经耐不住了,转身便去找大黄。军营内已是一片狼藉,不少帐篷都坍塌在地,她走了一圈,还是没看见大黄的踪影,就连它最爱去的炉灶边也找了三趟。她慢慢闭上眼,用起灵识,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片段:一块无边无际的沙地,沙地附近俱是瑟瑟发抖的茅草……突然肩上一沉,她吓了一跳,向后跳开几步,一脚踏空,险些栽倒在地。身后立刻有人扶住她,气息熟悉,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裴洛。林未颜看着自己的手,开玩笑道:“我也没用多大的力拍,怎么你吓成这个样子?”绛华瞪了他一眼:“我正在想事情,所以吓到了。”正在鬼鬼祟祟用妖法的时候,突然被别人撞见,不吓到才怪。裴洛低头看着她:“你没事罢?”绛华摇了摇头,松开他的手:“大黄受了惊吓,不知跑去哪里了,我现在要去找它。”说完,转身就走了。林未颜看着她的背影,摸摸下巴问:“大黄?是男人的名字么?”裴洛语气凉冷:“是一只猫。”“一只猫?啧,”林未颜干笑,“亏得我还以为裴兄你一向是无往不利,原来绛华姑娘还是喜欢那只猫多一点啊。”他见裴洛神色难看,又在他肩上一拍,安慰道:“不过这个也可以理解,可以理解!”裴洛笑了笑:“林兄,之前的赌注也该是时候兑现了。”林未颜容色一正:“我差点忘记了,我算过了,一共是三十九个,你们俩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