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两军将领交手,慕天华发丝灰白,身手矫健如昔,同哈尔穆相比一点也不逊色。北燕人生性暴躁残忍,却最敬重英雄,自发自地退到后面,无人上前。秦拓勒马退到一旁,静看两人之间比武局面变换。反观展平,时而握拳,时而低咒,时而长叹可惜,咬牙切齿,恨不得自己也冲上去。秦拓静静地想,想起之前在南都的日子,夜半时常起来时常看见姨夫在院子中舞枪,寒光点点,银月寂静,渐渐灰白的发丝被劲风激起。就像最好的马还是向往塞外,最凶猛的雄鹰唯有振翅翱翔才算活着,南都的安逸生活,到底不是姨夫想要的。只有夜半梦回时候,大概才敢想起曾经笑傲群雄,征战大漠的豪情壮志。忽见寒光一现,慕天华手中长枪横扫,划破了哈尔穆的衣甲,一个疾刺便要刺穿胸膛。南楚骑兵高声喝彩,忽见一抹寒光飞来,正磕在慕天华的长枪之上,这致命的一枪便不能再落下。只见一人策马而来,猿背蜂腰,形容骁悍,一鞭抽在哈尔穆的马上。那战马像是通了灵性,回身折转。来人手执令牌,扬声道:“慕容将军有令,即刻撤兵!”秦拓认出来的这人正是慕容骁帐下的先锋颐狼,抬起手道:“追!”南楚骑兵冲杀一阵,将北燕人杀得七零八落,待到追了七八里路,慕天华突然扬声道:“大家停步,不要再追了!”展平一口恶气憋得太久,正杀得起性,忽然听见这么一句,还是停了下来:“为什么不追了?”慕天华遥指前方:“这下去就是落雁峡的谷口,若他们事先埋伏在那里,我们一不小心就会全军覆灭。”展平忍不住大笑:“慕将军,您老真是北燕人的克星啊。”慕天华看了他一眼,爽朗地笑道:“说甚么,我这个老头子有这么不吉利吗?”慕、天、华。颐狼抬起头:眼前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地图上一划,主帅只是玩味一笑,说不出喜怒,抬手将行军的地图卷起。慕容骁衣袖轻拂,淡淡道:“叫哈尔穆进来。”外面立刻有亲兵领着自缚双臂的哈尔穆走进军帐,跪倒在桌前。慕容骁站起身,走到哈尔穆面前,语调还是平平:“昨日便说过,若是败了,你北燕第一勇士的名号也该换人了。”哈尔穆挺直背脊,大声道:“将军何需让颐狼先锋传令撤兵,若是败了,我甘愿死在马下!”慕容骁淡淡地哦了一声,又道:“两军交战,主帅死于阵前,会给士气带来多大影响?你的命丢了不要紧,那其他将士呢,要他们和你一块陪葬?!”他眼神凌厉,铮的一声抽出颐狼身前的长刀,抵在哈尔穆颈上:“不过输了一次,就连命都不要了,这样说来,我们北燕大军干脆全部自尽算了。”哈尔穆抬起头,怒目注视着主帅。只见刀光一闪,慕容骁削断了对方双臂上的绳索,将长刀递还给颐狼,旋身在桌后坐下。哈尔穆一怔,随即脸上涨得通红:“将军?”“输一次又如何,输百次千次又如何?只消赢了最后一次就好。我们虽然一路顺遂打到这里,只要南楚还有一口气在,就不算胜了。”慕容骁语气一顿,“副将哈尔穆听令!”哈尔穆单膝跪地,沉声道:“末将在。”“明日,你继续领兵出战,便是败了也给我留着脑袋回来复命!是不是要军法处置,本帅自有计较。”哈尔穆欲言又止,迟疑了一阵还是大声道:“末将尊令!”颐狼看着哈尔穆离开军帐,方才开口:“将军要诱敌出谷,不如派末将去。哈尔穆有勇无谋,肯定不是慕天华的对手。”慕容骁微微一笑,眉目俊美:“做戏时似假还真,我们便真的败给南楚看,偶尔输几次,也不会碍到大局。”他拿起一旁的小刀,将烧焦的灯芯削去一截,淡淡道:“我在南都的时候,也同慕天华照面过,他纵然已经认不出我来,其风采却不减当年。曾有那么一次,我在校场上练剑,他只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指点出我剑法中的破绽。哈尔穆的弱点已经被他抓在手里,我怎么能把手下的副将都送去让他看穿了?”颐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摊开行军地图,一点落雁峡的入口:“若能将他们引到这里来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干脆就埋伏在外面。何况,这哈尔穆自恃北燕第一勇士,空有一身武力,有勇无谋,几次三番质疑本帅号令,再下去军威何在?多让慕天华教训他几次,也好教他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斤两。”落日余晖,烧得天际火红一片。绛华踮起脚看着,忍不住道:“这里的落日真好看。”裴洛站在她身后,伸臂揽住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的黑发之上:“唔,如果以后要留在这里,再不回南都了又怎样?”绛华微微偏过头看他,那张夕阳映照下的俊颜消瘦了不少,连下巴都尖削起来,可是眼眸却愈加明亮:“我听说秦公子的爹娘以前就一起驻守北关的。”裴洛微微失笑,抬手刮着她的鼻尖:“你想学他们啊。秦夫人是位女中豪杰没错,但有时候比男人还像男人,你确定要像她那样?”绛华想象了一下,说:“那很好啊。”裴洛用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低声自语:“……与其期待某个笨蛋去改,还不如自己迁就,时候长了大概就习惯了。”绛华抬脚往后一踩。裴洛眼疾手快,立刻抬手一挡:“啧,你还来真的。”绛华看着他向着自己笑的样子,突然觉得,如果有一天看不见了,会有多寂寞。如果有一天他们要分开了,她会不会想念?裴洛看见她神色不对,不由道:“你刚才想到什么了?”她是花精,花精的一辈子可以千百年不灭。而裴洛却是凡人,百年已是太多。剩下的日子,她该如何?这样的念头,她原来不会思及,就是因为见了太多战场上的生离死别、残酷反复,才由不得她不想。绛华微微一笑:“我在想,什么时候可以回南都。”“等到我们打赢了北燕人罢,应该用不了太久。”裴洛站在那里看她,身后是一片残阳如血。之后几日,慕容骁麾下的副将哈尔穆都前来叫阵,结果次次都是一败涂地,最后撤兵回营。开始几次,南楚将士还会为久违的胜利而振奋,到了后来也渐渐提不起劲头来。幽云关灰白的城头下,一队人马由远及近,领头的那人一身墨色铠甲,正是哈尔穆。“怎么又是他?难道北燕没人了吗?”林未颜以手扶额,几乎哀叹出声:现在整日介看这个傻大个每天都来输一阵,然后逃回去,第二天再卷土重来,实在越看越像某种打不死的爬虫。只见哈尔穆纵马到了城下,大声高喊:“慕天华,我昨日败得不服,你出来!我们再来打过!”傅徽叹了口气,很是同情地看着慕天华:“慕兄,又要劳烦你赶一次人了。”展平咧嘴笑道:“慕将军,我们这次将哈尔穆活捉过来可好?也好杀一杀北燕人的气焰。”慕天华微微一笑。两人下了城楼,领兵出城。林未颜撑着城垛,意态悠闲地看着城下厮杀,还不到一炷香功夫,哈尔穆长刀脱手,掉头拍马就逃,不由凉飕飕地说了一句:“慕伯伯当真厉害,这个傻大个连二十招都走不下来了,却还越挫越勇。”他直起身,忽见傅徽眼神凌厉地看向自己,吓了一跳:“傅、傅帅?”傅徽神色严峻,在林未颜肩上一推,又看向裴洛和秦拓:“你们下去点三千骑兵,即刻追上去,一定要快!”三人得了军令,立刻奔下城楼去召集人手。傅徽来回踱了一趟,眼角微跳,又向着裴潇和凌镇予道:“你们也跟去增援,切记切记,千万不要出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