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闻边烽起狼烟(1)裴洛还没走到花厅,迎面碰见两个兄弟,也是衣衫不整,颇为狼狈。所幸裴相爷也没说什么,父子四人立刻骑马进宫。一路过长庭,只见那些赶过来的官员,不论是从了什么品阶,都是一副睡眼朦胧、衣衫散乱的模样。到了议事的殿外,裴相爷同几位服红的一品高官先进去了,剩下的未蒙圣诏,都等在外面。夜里寒风呼啸,众人也顾及不了这许多,聚成一团:“北燕大军会攻破燕云十三关?该不是谁误报军情罢?”“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开这种不入流的玩笑,还在这大过年的日子?”“燕云十三关可是重兵驻守,都几十年没出过险情了,怎么可能被一夕攻破?”裴洛站在殿外,抬头看着上面的淡黄灯火,凝目不语。忽然感到一人走到了身边,淡淡道:“你到现在还未经历过战事罢?”裴洛淡淡一笑:“大哥。”裴潇负手而立,慢慢道:“你看沂州那日平乱,和真正的战事毕竟还是不可同日而语。眼下北关告急,守城的大将折损大半,恐怕不少人都被派去玉门了。”裴洛垂下眼:“我知道。如果能够为国御敌,征战沙场,也是一介男儿当担下的。”“宣离兄说得是,我们来到这世间一遭,能够为国效力,鞍前马上,抛洒热血,便是最后马革裹尸,也不枉然了!”裴洛转过头,见是林未颜,他一手握拳,神情甚是激昂。林未颜一向是嬉皮笑脸,得过且过,却颇有些旧时侠骨柔肠,此刻容色肃穆,宛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幸好献郡王先进殿议事去了,否则听见独生儿子要泼洒热血、马革裹尸,还不先晕过去?薛延大步走过来,抬手一敲林未颜的肩,全然不顾身后老父脸色青白:“我也决定要去北关,去看看他们北燕人是不是生得三头六臂!”一些在殿外等候的贵族公子都聚过来,说起战事言辞激昂。这大多都是原来监察督司的旧同僚,此刻聚在一起,更是直抒胸臆,热血沸腾。一些年老持重的只是看着,不甚赞许地摇摇头。燕骁抱着臂站在角落,一身紫袍富贵,嘴角稍稍露出几分笑意。突然听见身后有个奸细的嗓子响起:“燕大人,太子殿下说,让您到了就去暖阁,外面风冷。”燕骁敛住笑意,回首淡淡道:“你就回报说,国难当前,燕骁还是站在外边静候的好。太子好意,只能心领了。”那宦官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十分为难:“可是……”“怎么,太子殿下尚未登基,说的话已成了圣旨么?”他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转头看着天际的弧月。鞍前马上,征战沙场么?这一战,已近在眼前。这般在议事殿外等到三更,只见服侍广仁帝的常宦官打着灯笼走出来,尖细着嗓子道:“皇上口谕,宣秦拓秦大人,裴洛裴大人等三十人进殿。”这三十人中,全是些年纪轻的,官阶也不算高,竟能够第二批面圣。林未颜又惊又喜,情绪正高,走过常宦官面前时候,听见对方提点了一句:“世子,等下和皇上说话,可要注意些,别触犯了圣驾。”林未颜笑着点头。裴潇走在后边,不无揶揄:“还是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好,这般热血豪情。”裴洛微微失笑:“大哥你不过虚长几岁,就想倚老卖老么。”一行人走进议事殿,只见先前进来的还在争执不休,刘国舅面红耳赤,大声道:“北燕挥兵南下,势如破竹,想来是经了不少时候准备。我们已经落了下风,筹备兵马粮饷还要不少时候,不如先派使者讲和,伺机夺回燕云十三关!”慕天华也争得口干舌燥:“照刘大人这般说,北燕占了先机,我们南楚便只能俯首称臣?”兵部尚书洪晔捻须道:“慕大人当年威震北燕时候,军情再险也从未有过燕云十三关失守,可是这俯首称臣是万万不得。皇上圣意,想来早有断夺。”众人一听他这样说,不由在心里骂了句老狐狸,却停了争执。广仁帝站起身,走下台阶,突然看向了秦拓:“秦卿家也在北关留守过不少时日,可有什么看法?”秦拓微微沉吟,正要开口,忽听身旁有人大声道:“皇上明鉴,臣以为必不可言和。北燕大军攻下北关,怎么肯轻易退兵?既然他要战,我南楚也该倾力一战。臣愿供驱使,征战沙场,马革裹尸!”这说话的正是林未颜。殿上顿时响起一阵低语。献郡王脸色铁青,急得直跺脚,只恨不得亲自将儿子打晕拖下去。广仁帝倒是没有动怒,笑吟吟看了献郡王一看:“这是世子罢,果真像林卿家少年时候的性子。”林未颜也知道自己犯了圣驾,手心汗湿,低着头跪下。只见裴洛也撩起衣摆,缓缓跪下,却不言语。广仁帝看见了,饶有兴味地笑着:“哦,裴卿家这是做什么?”裴洛淡淡道:“世子言辞耿直,却是字字说出裴洛心中所想,还望圣上恕罪。”秦拓本是负手站着,只听裴洛话音刚落,身边二十几人居然都跪了一地。他心下震撼,原本只道监察督司本来就可有可无,平日也就是一群贵族公子哥骑马在城里闲逛,美名曰巡察。薛延大着胆子,大声道:“皇上明鉴,薛延虽本事低浅,也愿为南楚征战南北,至死不悔!”广仁帝微微一皱眉:“你薛家九代大儒,现今只有你一个独子,你就没想到家里吗?”“薛家确实文举出身的为多,只是前朝也有文人弃笔从戎,何况外敌未御,何以为家?皇上,事不宜迟,请出兵吧。”裴洛不禁长眉微皱,只得冒死进言:“皇上,北燕人虽然骁勇,却未必是我南楚正正之师的对手。微臣以为,薛大人此言可行。”他微微抬头,只见爹爹遥遥看过来,脸上倒没有半分怒色。他静静等了一阵,只听秦拓在一旁也开口道:“皇上明鉴。”广仁帝笑着一摆手:“你们都起来。”他沉吟一阵,又道:“这出兵或是不出兵,还待定夺,你们先出去等消息吧。”裴洛走出议事殿,方才没好气地说:“林世子,你说话倒利索,可谁问你的意思了?”林未颜自知理亏,摸着下巴笑道:“还仗宣离兄和各位兄弟讲义气了。”他们一群人站在殿外,眼见天际开始微微泛白,适才慷慨激昂的满腔热血也平复了下去。薛延低声道:“刚才说那番话绝不是一时性起,我知道打仗苦,但是绝没有后悔。”裴洛静静道:“我们现在便等消息罢。”眼见下一批官员进殿,过不多时又出来。燕骁也在其中,走过他们身边之际,淡淡地扔下一句:“那么,他日战场再相见。”话音刚落,便扬长而去了。林未颜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难道皇上决定出兵了?”裴洛默然不语,反倒是秦拓接了一句:“这燕大人好生奇怪。”林未颜还没说话,就见自家老爹从议事殿走出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面前,一掌打得他眼前发黑:“你这小畜生,可是要气死我,还是想看我们林家绝后?!”林未颜躲闪了两下,固执起来:“爹,不过是去北关,和绝后有什么关系?”献郡王脸色难看:“你以为去北关是去玩吗?打仗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就一心想建功报国了?那也要有这个命回来!”裴洛看着献郡王将儿子收拾走了,肩上突然一沉,只听爹爹道了句:“你有这个志向,自然是好。现在镇守玉门的是傅徽将军,也是我南楚一代名将,你随着他也可以多学着些。”裴洛本以为会被收拾一顿,又罚抄孝经什么的,有些始料未及。裴相爷拍了拍他的背,又温颜道:“看你为朋友求情,这样很好,也不枉费为父的教诲了。唉,当年北燕军再骁勇,也从未过燕云十三关,今昔不同往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