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洛刻意压低声音道:“是我爹怕我乱来,才安排了个这副模样的,我也是没法子。”郑相惋惜道:“原来是裴相爷指派的,本来还想送裴大人一个标致些的。”绛华大怒,忍到郑相离开,才重重扣上门,一字一缓道:“谁是你的随身丫鬟了?我可不会伺候你。”裴洛在桌边坐下,慢慢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你先前还不是说仰慕我许久么?说都说不得。”他又倒了杯茶:“你尽管放心,就算同宿一房,我对你也做不出什么。来,喝口茶消消气。”绛华拿起茶盏,几口喝干,气头也过去了:“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一只手都能制住你。”裴洛嗤得一笑,眼中笑意盎然:“那再好不过。嗳,这床只有一张,你要么挤一挤,要么睡地上。反正地上大得很,我不来和你争。”他抬手脱去外袍,随手挂在屏风,坐在床边解开软靴,朝着里床和衣躺下。绛华对比了一下床和地,决定还是睡床上比较好。虽然她知道对凡人来说,男女之间没有名分是绝对不能同榻而眠,不过话又说回来,和绯烟同睡一张床同和裴洛一起,对她这花精来说,也没什么不同的。裴洛听到身后动静,身子一僵,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想了想,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你之前说就算同宿一房也不会对我做什么,这个‘做什么’是什么意思?”裴洛埋首在被褥中,觉得丢脸不已:“你当真不知道?”“当然是不知道才问你的。”裴洛无力道:“我原本只是觉得你话多,什么都要问,现在真是……咳,那是说燕好,你懂了么?”绛华似懂非懂:“燕好是什么?”隔了片刻,裴洛才闷闷道:“男女之间的□。”绛华哦了一声,很是平淡地道了一句:“原来是□,你不早说?”裴洛更是无力,淡淡道:“□那是说畜牲。你到底打哪里来的,怎么这也不懂那也不懂。”绛华心中疑惑解开,便安心地入眠了。剩下裴洛翻来覆去,竟然睡不着。他转过头来,只见绛华侧躺着,右颊贴着被褥安然而卧,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更是恨不得将她摇醒来。他微微支起身,正要伸手,却不知为何停住了。他突然长叹一声,转身对着里床继续发呆。绛华还在睡意朦胧间,突然听见门外声音嘈杂,挣扎着想起来。反而是身边的裴洛先坐起身,越过她下了床,理衣着靴,取下了屏风上挂着的外袍披在身上,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语气还是懒洋洋的:“郑大人,什么事一早就这样吵?”绛华也完全清醒了,听着裴洛和郑相在门外一问一答,他们有几句说得重些,有几句话语音模糊听不真切。过不多时,拉拉杂杂的脚步声远去。裴洛推门进来,脸色很不好看,径自走到水盆前,绞了手巾洗漱完,神色才慢慢平定下来。绛华走到他身边,轻声道:“那么郑相是暂且相信你的话了?”裴洛寒着脸,语气很是不好:“他又不是傻子,我骗得过这时,之后又怎么办。要是拖上一天两天,我都要佩服自己了。”绛华接不上话。忽听裴洛笑了一笑,慢条斯理道:“不知我这回为国捐躯,圣上会有多少赏赐给裴家?”绛华瞥了他一眼,很是不屑:“你有空想这个,还不如想想怎么脱身的好。”裴洛微微笑道:“其实我心里放不下的,只有醉娘了。”她听到这句话,又开始觉得寒毛直立:“虽然我觉得醉娘姑娘很好,但是裴相爷应该不会让你娶她进门的罢?”裴洛微一挑眉,淡淡道:“那是自然,醉娘她是我——”他说到这里,稍顿了一顿,又道:“她是我最要紧的人。我们都知道这点,那就够了。”绛华点点头道:“嗯,你比江池要好多了。”裴洛听出了点门道:“你说那个和我同年殿试的状元江池?他出身贫寒,自然要另攀高枝,才能在朝廷上立足。就算是慕姑娘和我大哥的婚事,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慕裴两家。这种事多得看都看不过来。”绛华哦了一声,站起身道:“我出去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出路。”裴洛讽笑道:“你当这土司府是什么地方,还能有路直接通到城外不成?”当然不可能会有这种事。她只是觉得待在屋子里和裴洛面对面,实在太气闷了。“老爷吩咐了,你们可要看住那住在南苑的那位裴公子,别让人跑了。”“杜管事,你也太操心了,那位裴公子可安分得很,连大门都不出。”“老爷还说,让你管好手下那些丫头,别看人家生了副好相貌就急着粘上去,出了岔子就算拿命来填,也填不了。”绛华站在树后,看着说话的一男一女渐渐走远,方才舒了口气。她看着身后的一间仓库,那两人就刚才里面出来,不知这里面有什么。她手指轻弹,那门锁咔的一声打开了。绛华走进仓库中,碰上门转身往后看,不由眼前一亮。白森森的是银,黄灿灿的是金,剔透平滑的是玉石。就是墙角的几株玛瑙珊瑚盆景都有好几尺高,她就是不识货,也看得出价值不菲了。绛华看了一阵,觉得这些宝物虽然好看,带着却甚是累赘,转身带上门出去了。她出了仓库,左拐右绕,竟是到了郑相居住的主院。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却发觉房内没人,又很想瞧一瞧这郑土司房间里到底有些什么摆设,就伸手去推门。她才刚将房门推开一线,突然手腕一紧。她一个激灵,忙回头看去,只见裴洛站在她身后,脸上神情要笑不笑的。绛华皱着眉,不满道:“你刚才差点吓死我。”裴洛推开房门,径自走进郑相的主房,淡淡道:“我就知道你看到什么新奇的事情都会耐不住,才跟过来看看。”绛华摸摸架子上的日冕,又敲敲另一边玛瑙细雕的双龙抢珠像,轻声道:“你要是连着几百年都扎在同一个地方,也会觉得什么都很新奇……”裴洛回头看她,长眉微皱很是困惑:“你刚才说什么?”绛华立刻连连道:“没什么,真的没什么。”裴洛就是有一个好处,别人不愿说的,他听过就算,不会追根究底地问下去。他环视了郑相的主房一番,断然道:“好了,你也看得差不多,这就回南苑去。”绛华处于惊喜的状况。绛华已经听不见旁边人还说什么。她指着金丝架子上站着的七彩斑斓的长嘴鹦鹉,欢喜地转头道:“裴洛,你看它长得多好看。”裴洛突然被连名带姓叫了,微微有点不习惯,长眉微皱:“鹦鹉都生这样,有什么好新奇的?”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往门口拖:“等我们脱困了,我挑一只更好的给你,到时候你想怎么看都行。”绛华有些失望:“可那还是不一样的……”你们凡人,拥有了什么事物,总想着以后会有更好的,所以从来不会珍惜眼前。可她却只喜欢原来的那一个。纵然是拿千百个来换,她却不稀罕。大概,这就是妖和人的区别了罢。裴洛停下脚步,正要开口,忽听那只鹦鹉突然开口叫道:“来人啊,将这大胆的狗奴才拖出去!廷杖一百!”这一声来得突兀,裴洛不觉一怔,随即神色微变,一拉绛华:“快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鹦鹉扑扇着翅膀,继续大声叫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龙体安康,寿比南山,永享仙福!皇上今夜要在哪里安寝,可是要翻牌子吗?”绛华也是一惊,喃喃道:“原来郑相真的想当皇帝……”裴洛神色难看,疾言厉色:“哪里还有假?他在夷族深山设了禁地,连龙袍玉带都备了,难道还是摆着自己看么?”他拉着绛华走出几步,迎面正碰上闻声而来的侍卫,劈手夺过一把长剑,轻轻一送,径自洞穿了那人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