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华听得惊骇:“清君,我不过是一只花精而已。”东华清君笑了一笑:“我又没为难你。你且记住,要守着妖性,切勿乱杀无辜。你现在可不是在报恩于人么,等你报了恩,就是功德一件,飞仙簿会记上你的名字。”绛华想了想,问道:“报完恩就要离开了吗?我本想看恩人成婚生子,直到老死再走。”东华清君微微皱眉,细长的凤眼有些肃然之色:“你是妖,将来会成仙,怎么可能陪着凡人一辈子?凡人会苍老,而你等过了十年二十年还是现在这个样子,你打算怎么解释?”绛华见他肃穆之色颇有威仪,心中微微害怕。只见他缓和了神情,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你要记住。妖的心如匪石,一旦捧了出来,就再收不回去,所以你要将心藏好,只有自己可以触碰。”绛华似懂非懂,点头答应。东华清君看着前方,突然淡然一笑,道:“你转过头来看,那边那对凡人,看上去十分相配、举止亲昵,心中却各有所想。凡人的心思太复杂,你随着他们绕,永远都绕不出来。”绛华转过头去,只见不远处的菩提树下,一双人并肩而立。那男子穿着富贵的紫袍,金线刺绣,玉带束腰。可绛华却记得他穿着洗得发旧发白的儒衫,对着另一个女子说,我定会金榜题名,然后来找你,定不会辜负卿。只是那位等他一辈子的女子划花了脸,又被鱼精骗去了精魂,不知生死。东华清君静静道:“既然你大致都清楚事情了,那么我也该回天庭去。”他走过绛华身边,脚步一顿,又回头道:“你也别太作弄人了,差不多给些教训就好。”绛华吓了一跳,这位仙君竟然连她心里想什么都知道。东华清君举步而行,身影渐渐淡了,化为一丝水雾无影无踪。绛华快步走到那棵菩提树下,轻声叫了声:“江郎。”那姓江的书生转过头,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位容貌颇为妖异的女子,发丝青黛,嘴角噙着一丝笑。他忍不住双手紧攥,却转不开眼,只是痴痴看着。那女子走上前,发丝随着步子微微拂动,慢慢道:“江郎,当年你来这南都赶考,你我在江边渡台依依送别,你说定不会相负,盟誓永不相忘,如今你折桂攀上高枝,便果真要负了我了么?”她眼中情深意切,款款深情,动人心魄。一旁站着的那个女子身量高挑,闻言盯着姓江的书生,道:“江大人,可真有此事?”江大人几番想张嘴辩驳,却不知怎么说不出一个字来。那女子一挑双眉,眉目间涌起一股英气,抬手甩了对方一记耳光:“我献郡王府可是你这种贱男人高攀得起的么?!”转身扬长而去。江大人脸颊高肿,失魂落魄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终于可以说话:“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故意陷害我?!”“我陷害你了么?你怎么不记得了家中等着你的那位贤妻?她服侍了你多少年,等了你多少年,吃了多少苦,你全部都忘记了么?”那女子缓缓抬起头,嘴角弯起一丝妖异的笑,更衬得容颜姣好,笑靥如花。江大人痴痴瞧着,脑中突然想起了狐精鬼魅。只见那女子的脸渐渐变了,一阵焦黑爬上了如玉的脸颊,还发出阵阵烧焦的气味。江大人大骇,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喉咙干涩,声音嘶哑发不出声来。秦拓瞧见慕绯烟肩上沾着一片碎叶,抬手拂落,语气淡淡:“你要不要去那边凉亭坐一坐,估计还要等好一会儿。”慕绯烟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好。”秦拓和她并肩走了几步,只见一个女子迎面过来,气势汹汹,见到两人缓步而行,想也不想除下腕上绕的软鞭,对着秦拓就抽过来:“又是一个贱男人!”秦拓眼疾手快,一把挽住鞭子,力道一沉。那女子一个踉跄,勉强站稳。秦拓看清对方的面貌,也是见过的,正是献郡王的独生爱女林思颜:“郡主,在下秦拓,适才失礼了。”林思颜偏过头瞪着他,一拉软鞭道:“放手。”秦拓松开手。她绕着软鞭,又瞧了秦拓一阵子,问道:“你就是和江池那贱人同年出身的武举状元吧?”她顿了顿,不待秦拓开口,大大方方地宣布:“反正都是状元,文的武的都一样。喂,本郡主看上你了,记得明日来郡王府见我爹。”秦拓僵着脸看着郡主转身离去,和慕绯烟对视一眼,只见她掩唇噗哧一笑,语气欢悦:“表哥,你被林小姐瞧上了眼,看来离做郡马的日子也不远了。”她转过头,招了招手,笑着道:“绛华绛华,你看见刚才那一幕没有?”绛华忍着笑,低头道:“看是看到了,只是——”秦拓冷哼一声,没有说话。慕绯烟笑着道:“表哥,是你生得太好,所以郡主才瞧得上。连那位状元出身的江大人也入不了她的眼呢。”秦拓抿着嘴角,勉强一笑。忽听裴洛慢条斯理地在身后说:“徵行兄现在风采翩翩,可要是倒回几年前,只怕身边就没这样桃花绵绵了。”绛华忍不住点头赞同。秦拓那扁南瓜的模样的确深刻。裴洛瞥了她一眼,淡淡道:“点什么头,你难道还见过不成?”醉娘抬手拧了他一下,笑骂道:“你对人家姑娘客气些,怎么一张嘴就这样冲。”裴洛要笑不笑,却不再说话。几人各怀心事,出了紫云寺后缓缓回转向南都。裴洛将醉娘送回君自醉,看了看天色,道:“要是各位不嫌弃,不如去我那里用了晚膳,要是回到慕府,恐怕天都黑了。”秦拓看了看慕绯烟,见她微微一点头,便道:“也好,如此叨扰裴兄了。”裴洛有自己的别苑,走的是侧门,不用从相府正门进去。裴相爷有三位公子,嫡长子裴潇,随着福王殿下驻守南关,温文知书,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二公子裴洛是庶出,也算名满南都。三公子裴潭和长兄为同母所生,生得细致如母,反不如两位兄长文武兼备。他们才刚坐下,热腾腾的饭菜就端上桌。裴洛执筷道:“只是家常便饭,没讲究那么多。”他压低声音,向着绛华道:“嗳,你怎地又坐下了?这里可是我说了算。”绛华正坐在他的右侧,微微别过头,气恼地瞪他。裴洛笑着道:“好了,你别再转过来了。看着这半边脸,我还勉强咽得下饭。”绛华想了一想,突然嫣然软语:“裴公子,要不要奴婢伺候你用膳呢?”裴洛被呛得咳嗽,忙道:“不用了,你自己慢用。”他咳得脸上微红,执着筷子怔了一会儿,方才低头用饭。一顿饭用完,众人到外边小坐。忽然听见一阵佩环轻响,一个面容秀丽的女子穿过长庭,走到众人面前微一福身,轻声道:“二公子,不知这里有什么是燕蓉可以帮得上手的?”裴洛微一挑眉,缓缓慢道:“我似乎没叫你过来。”燕蓉低下头:“是夫人让我来瞧瞧,公子时常不回来,燕蓉也……”绛华想,这莫非就是张大娘所说的,裴洛那个过门一年都没见过人的侍妾?裴洛这个人,果真奇怪。裴公子斜着身坐在石桌边,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现在人也见了,话也说了,你可还有什么事?”燕蓉咬着唇,眼眶慢慢的红了。慕绯烟微微一笑,柔声道:“燕蓉姑娘,我在外边走了一天灰头土面的,能不能带我去洗把脸?”裴洛转头看了看慕绯烟,嘴角带笑:“今日也只请了一顿便饭,却还要劳烦你打圆场,真是过意不去。”燕蓉慢慢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仔细瞧着慕绯烟:“姑娘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