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小了,江南如烟如雾的夜晚,笼罩在一层浅薄的夜蔼之中,静谧深幽。沐华妍突然笑着打破沉寂:“姐姐,你刚才是骗那个坏人的对不对?其实你吃的那颗药才是没毒的。”许敛宁看着她:“是啊,谁教他会相信的。”她不笑的时候,随便一个动作都显得冷漠。她回转身的一刻,正和司空羽澄静的目光相触。他的眼神有些探究的,更多还是担忧,一点不似张惟宜这般不动声色。站在这里的,除了那些锦衣卫,大概只有沐华妍会相信刚才自己的话罢。驿站的门帘被风撩起,露出门外男子如夜一般的衣衫。他靠在门上,眼神清冷,脸色却是异于白皙的苍白,从左颊开始一直延伸到下巴的伤痕把一张原本俊美的脸孔衬托出几分狰狞。他撩开门帘,微微低下身走了进来。他每走一步,彷佛都合着一种奇妙的韵律,身形之间可以说毫无破绽。单凭这样破旧的驿站,荒郊野外的,一下出来那么多高手,也可以嗅出一点阴谋的气息。店小二端了烛台上来,殷勤地问:“这位爷,要不要先上几个小菜,小店虽然破旧了些,但大厨手艺可是有名的。”黑衣的年轻人抬起一只脚,踏在凳子上,姿势很是不雅,可由他做出来,却不算刺眼:“怎么道上还有这种规矩吗?你叫我声爷,却叫别人公子,我看着比他们老还是穷?”这一句算是十足的挑衅,只不过不知道是冲着谁去的。沐华妍被他逗得一笑,转过头细细打量他。她第一次见到张惟宜是在围猎大会上,但觉其俊雅压过所有的王孙公子,反观这个人,单论长相倒是把张惟宜比了下去。店小二很是尴尬地赔笑。年轻人懒懒地看着店小二,一语惊人:“这姑且不论。你端个烛台也没怎么,里面放了那么多迷药,也不怕克化不了?”店小二手一抖,烛台掉在地上熄灭了:“这位公子说什么话呢?小店小本生意,来往官爷那么多,可吃罪不起。”“我又没有说你们桃代李僵,冒充了别人来开了一天黑店,何必那么紧张?”话音刚落,只见那店小二着地一滚,从怀中抽出两把窄刀向那人砍去。那人身法轻捷,看似闲散地避开了。沐华妍张着嘴,当下呕了半天,哪里还能够吐出来:“惟宜哥哥,这可怎么办?”她拉着身边司空羽的衣袖,危机之刻总还记得张惟宜会有办法。张惟宜嘴角一挑,慢条斯理:“撑着点,待会到镇上找个大夫看看。”沐华妍顿时脸色青白。许敛宁瞥了他一眼。酒菜里要是下了药,她当即就能觉出;何况张惟宜如斯精明,也不会一下子就着了别人的道。莫允之站起身,向后面厨房走去,在这时候走开丝毫不引人注目。而另一边,那店小二滚在地上,招式阴损又难看,半点上不来台面。他突然双刀一扬,又合身朝张惟宜身边滚来。张惟宜衣袖一拂,卷起一张凳子甩在那店小二的身上,顺便踏了凳子上去挡开那个黑衣年轻人凌空挥来的一剑。他这一剑也没怎么用力,只不过借了对方的力道直直落下,把垫在下面的店小二踏得当场吐血。黑色人退开两步:“倒是我小看你了,我还以为刚才那一剑可以要了你半条命,倒可惜这个好同伙了。”这句话还是笑着说的,看来也没对那个“同伙”有多大情谊。张惟宜没说话,手中太极剑上有一道殷红未干,正顺着剑尖滴落。“我看这里地方太小,要是不小心伤到了别人就不好了。”他走到门口,说得冠冕堂皇,“你适才动过真气,我也不打算捡这个便宜,等你气力恢复了再动手也不迟。”张惟宜也不动声色,淡淡回应:“不必了,在下还有要事在身。”那人怔了一下,转身走出驿站。此刻雨已经渐渐止了,依稀可以看见厚重的乌云后淡淡的月华。黑衣人手中的剑如同本人一般邪气,微微弯曲,色泽青黑,却没有什么光泽。沐华妍很看不上那把穷酸的剑:“那人真是好大的胆子,拿了把破剑也敢比试。”“这把剑确实不见得了不起,可是那个人却是大有来头。”司空羽轻轻说,“如果有谁可以请到他出手杀人,那么被杀的那个差不多可以被当作是死人了。魅影杀手虞绍文这个名字,听到的人不多,你不知道也没有什么。”“你说惟宜哥哥会输?”沐华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我是说如果虞绍文是冲我来的,那么今日一定逃不开。张兄却不一定会输的。”只见虞绍文手中曲剑掣出,激起的剑气竟是青灰色的,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杀机。重重青灰之下,银光青芒乍现,隐隐约约,很快又被淹没。十步之外看去,几乎看不到剑气纵横之中的人影,彷佛一股模糊却清明的雾。“羽哥羽哥,现在是谁厉害一点?”沐华妍不知不觉踏出了几步,看着雨雾中的剑气忽而直达苍穹忽而扩散开来。司空羽不语。许敛宁淡淡一笑:“若是我,希望能够和局。”正说话间,比拼快剑的两人出招都缓了下来。只见张惟宜退了一步,复又退了一步,像是落了下风。虞绍文有恃无恐,手中曲剑微微作响,步步紧逼。倏然,银光瑰丽,在夜幕中破开一切束缚,那些青灰的杀气血腥一下子全部支离破碎、溃不成兵。一时间,情势突然对换,虞绍文一下子被逼得手忙脚乱。张惟宜一剑掣出,太极剑落在对方肩上半寸之刻,突然觉得有股轻诡的力量在下面一托,剑招顿时一滞。黑夜之中,似乎接着又有些似碎玉一般的东西激射过来,他只有退开一步。虞绍文趁机向后疾退,扬声道:“今日技不如人,他日……”剩下半句卡在咽喉之中,似乎有几分腥甜的味道。他没有迟疑,转身几个起落,人影已经消失。张惟宜淡然转身,手中的太极剑上不断有血滴落。莫允之走过来,低声道:“方才到后面查了,这驿站的老板已经被那个假扮店小二的杀了,厨子被捆在后面。”张惟宜没吭声。直到走进驿站,莫允之才看见他的衣袖上殷红了一片,那顺着剑滴落的血却是他自己的。司空羽看着,猛然记起最开始,张惟宜同虞绍文交手,他的剑已经染血了,便以为是之前天殇教的人的,也就没有在意,却没有想到是受伤了。莫允之看着着急:“不知道那人剑上有没有毒?许姑娘……”回头一看,却不见许敛宁。张惟宜垂下眼,抬手撕下半幅衣袖,随意包扎了一下:“没什么大碍,过会血就止了。”宫地悠远多迢迢雨完全止了,乌云散去,一轮弧月悬挂半空,银辉淡淡。许敛宁抬手撩开微微沾湿的黑发,左耳隐约露出一枚银镂的莲花,莲花芯上是一点红玉。这是凌轩宫流韶阁主的表物,从她十七岁那年当上阁主,倏忽三四年过去。有时候觉得……好像那一日还在眼前,然而曾经那么深切的怨恨早已变成钝痛。“你来这里也不怕别人怀疑吗?”清朗的声音入耳,黑色衣衫的男子落在她身前三步的位置,一脚踩着身旁的树桩,“别是引了什么人过来。”许敛宁淡淡一笑,眉梢眼角柔入春风:“怎么会。”她抬手递给他一个青色的药瓶:“内伤要慢慢调理,这个药还是有一点用的。”虞绍文接过药瓶,在手里掂着:“原本你我之间说谢就太虚了。不过这次,还是多谢你。”之前,若不是许敛宁用暗器缓住张惟宜的剑招,这一剑落实,虞绍文的手臂只怕不保。许敛宁淡淡道:“你怎么来杀他?”虞绍文抱着肩轻轻一笑:“当然是财。”她微微一笑:“我就知道,那么雇主是谁?”“这个自然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