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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页(第1页)

曼珍看他的嘴脸,心口处的逆鳞被他堂而皇之的提出来,几乎是忍无可忍,爆发似的绕过桌子铲了对方一把掌,周经理不可置信的捧自己的脸:“你怎么敢!”曼珍当即一挥手,再扇他响亮的一下,满屋子都听得见回声。她恨不能揪他的衣领,碍于身高气力没动这个手,盈盈雪白的脸颊上生出一片诡色的艳红:“爸爸当然是好老板,你却是个令人生厌的寄生虫!你有资格提他吗?!”周经理恼羞成怒,刚刚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小女人占了便宜,他暴跳如雷的要反击,嘴里道:“小婊子,你还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吗?”边说边要动手,有人忽的从后抓住他的手腕,就那么重重的一拧,关节处咔嚓的响,他哀嚎着随力道往后退,一直退到大门外,苏亦清往后抓一把自己的碎发,指外面走道,目光阴沉:“给你两分钟,你要是还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少爷我今天就宰了你!”说着,他从胸口处捏出一张镶金的名片,对着周经理飞过去。大门合上,亦清拍了一把胸口,他往里间走,正见曼珍耷拉着肩膀,寂寥的坐在沙发上,面上不声不响的全是水痕。亦清心里有些痛,在她面前单腿跪下,掏了方格子手帕贴住曼珍的脸。曼珍疑惑的嗯了一声,反应过来便有些羞赧,别过脸去擦眼泪,笑嘻嘻的说:“让你看我笑话了。”只要你开口曼珍同苏亦清同进同出了许些日子,渐渐的交际圈子里传出风言风语,至于怎么说的,自然有人把言语清楚明白的传到苏亦清的耳中。这便是手下两三位经理,力图上游的私下告之他。往常亦清要是听了这些话,不过笑笑,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话,笑过也就过了,没什么大不了。有心情就多上一句嘴,道:“小心败坏人家小姐的名誉,不准再多说。”这一次,他的黑长眉平铺直叙着,眼睑却是低低的往下看,唇角含着一丝神秘又平静的笑,视线没有特别的聚焦之处,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对他们这些人的话,既不说错,也不说对。曼珍在苏亦清的指导下,逐渐领会了一些门道。这些事情说有多难做,的确是没有,主要是要花时间,心要细,胆子也要逐渐的变大,敢于同形形色色的人交谈。不论是只剩下空壳的投资公司,还是刚刚维持收支平衡的糖厂,都有着主事人,可能是原本也没什么油水,这些人都还算老实。高级会计来审过两次账目,也说没什么大问题。但这些东西,便像是金家最后一点点的门面,内里不堪一击。至于纱厂么,像是瘫痪的一只灰皮乌龟,死气沉沉的,没有丝毫的进账,反而还要不断的出帐,这只灰皮乌龟一个劲儿的往黑水潭里面爬,带着一丝惊恐地力量,要把金家彻底拖垮。十月底的最后一个星期天,曼珍在医院的走廊里,宝蓝色的手提包里装着一只牛皮档案袋,里面雍攘的塞着一叠的资料,她拎着皮包的手指极力紧扣,细致的骨节处透出青白的颜色。金先生早就听到外面的声音,一直等着,等了半天不见人,便喊道:“是曼珍吗?”曼珍伸了右手,轻轻的推开蓝色的房门,金景盛收拾的很干净,脸上的胡子刮得一根不剩,清瘦使他竟然变年轻了许多,曼珍忍不住的发笑:“爸爸再这么下去,都快可以做我哥哥了。”说到哥哥二字,不知怎的,曼珍的胸口处尖锐的刺了一下。金景盛合不拢嘴,当真拿了床头柜上的镜子,对着照了好几下,眼睛看着自己的左右脸,受到了曼珍的提醒,竟也是同时想到了吴敬颐。这么想着,他的笑颜转而艰涩了些,心道,不论敬颐是不是他的种,若是早早的认了那孩子,曼珍现在不就还有依靠吗?然而话说回去,当初若真是认了小吴,要怎么对得起将将丧母的曼珍?唉,他长叹一声,放了镜子,抬手去摸曼珍的脸,曼珍及时握住他的手,投进他的怀抱。金先生抱住她,哼歌儿似的悠悠说:“爸爸的乖宝贝,长得美丽又漂亮,聪明又乖巧,很值得配上一位青年俊杰嘛!”这时,病房内设的厕所里,传来一阵哗啦啦地抽水声,曼珍奇怪着看去:“谁在里面?”投资公司被辞退的周经理,甩着手上的水珠走出来,脸上带着隐晦的意,曼珍背着金景盛当即变了神色。周经理那笑,便像是根线一样,从中间咔嚓断掉。金景盛哈哈笑:“周经理还念着我,来看看爸爸,你看看窗台边的果篮,都是他带来的。”曼珍周旋着说了两句话,借着金景盛打针的时间,把周经理逮到外面走廊,将人逼到墙角,这时的日光,正是明亮清澈的时候,从水泥的长屋檐处斜掠下来,令人光洁无暇的脸上呈现着半透明的水润色泽,曼珍的鬓间和耳边落了几丝微卷的头发,柔和烂漫的贴着曼珍的脸,她的脸也越发的好色泽,睫毛黑长。只是曼珍浅棕晶莹的眼睛,慢慢的聚焦聚拢,带着刀光剑影的直射过来,中间的瞳孔亮的惊人,又很有些压抑的滋味,周经理很是愣了几秒钟,嘴巴半张着,预备好的台词早就抛到九霄云外,曼珍再往前一步,压声道:“你要是敢在爸爸面前胡说八道,我饶不了你!”周经理笑得瘆人,很难看,抽着嘴角,没什么中气的搓自己的掌心:“哈哈你个小丫头,倒是有点气势,吓谁呢?”曼珍拿眼睛直视他躲闪的眼:“你仔细看看我,看我金曼珍是不是在这里跟你开玩笑。我们金家是没以前富有,但是再怎么不景气,都比你这个领薪水的东西强。”周经理已经维持不住自己的脸,要告退,曼珍又道:“你只要试试,要跟我斗,我就跟你斗。”姓周的没有头脑的走得颇为仓皇,苏亦清站在楼梯口看了半响,竟然觉得这人有一二丝的可怜。当视线挪到曼珍身上时,这两丝不重要的怜悯,又全都化成了绯粉,曼珍扎一条粗而短的发辫绕到胸前,耳垂在日光下洁净,缀着一对象牙白的珍珠耳钉,当她从那处看过来,苏亦清的脚步,不由自主的迈过去,黑亮的皮鞋折射着光芒,他往曼珍身前立住了,绅士又温柔的拿手指头去勾她的鼻梁:“你这样做事不是很合适。宁可得罪君子,也莫得罪小人。你的境况原本就算不得好,这样树敌,又有什么好处?”曼珍垂下眼帘,转过身去看外面的景色,其实什么都没看到眼里,她把手搭在台子上,十指合十交扣着,她的声线是娇娇的,声调却是平中带凉:“亦清哥,做好人做君子能把我们金家带回从前吗?能挽回爸爸的心血吗?如果不能,我就不做。”苏亦清无声的喘了两口气,那脚还要靠近她,那手要往她身上圈,只是他还保有着聪明人该有的东西,在曼珍回头前,带好自己体面与分寸的外壳。唯有此时,他才知道糟了,事情已经超越了他的掌控。于是曼珍再回病房,他额外的需要几分力气去控制自己的殷勤,过于殷勤,在苏亦清眼里,向来都是一种只属于男人的丑态。曼珍并不顾及苏亦清,把包放到床头,从里面一张张的掏出金公馆的房屋地契,各类古董典当的票据,以及要同银行签订的抵押贷款合同。她归结一番道:“把这些零零碎碎的处理完,因为是急着处理,可能拿不到好价钱。最后我们大概能弄到十万块,其中三万块可以拿去结工资,留一万块交下个季度的医药费,拿三万先去还个头期的债务,最后还余三万可以留下周转一些时日。”金景盛的悲哀已经到了一定程度,因而已经体会不出悲哀,他捡了两张黑白照片,一只汉白玉玉瓶,一个古董冰种手镯,笑道:“这两个是我们的家传宝,我准备拿去做你的嫁妆要不把这两个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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