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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页(第1页)

金曼珍从没注意过他,她没时间也没精力注意在家里打杂的男孩子,但是自那之后,她不得不开始长达数十年的关注之路。男孩子叫吴敬颐,跟他母亲的姓,他的母亲吴悠是金家的佣人,穿着简朴面相婉转漂亮。金家女主人死后,她便堂而皇之的换上了绸缎的衣料,低调的眉眼里渐渐出现了锋利的东西。她以为自己是有希望的,只是这希望到头是一场空,金景胜根本不搭理她,同时还揣测正是她放出的消息,致使周晚莲病逝。吴悠私下里极力讨好金曼珍,当然是希望她能在金景胜面前讲点好话。曼珍一句都不讲,嘴唇上缝了几十针,风都穿不过一丝。吴悠见她不长眼,便开始对她明讽暗嘲,说话刺耳极其难听,曼珍气不过的时候,她会躲到栏杆后,偷偷的朝吴敬颐的头顶上扔石头,一砸一个准。吴敬颐大她两岁,长得比她高一点点,曼珍轻易不敢正面同他对战,只会偷偷的做这些小动作。这日,曼珍从学堂的同学那里得来一只气球,学着别人在气球里灌了水,她躲在二楼拐角处,静待猎物上门。吴敬颐正从侧门出来,沿着房梁下的青石路前行,头顶骤然降下一朵玩意儿,啪嗒一声,在头顶炸开,凉森森的冰水透过头发渗入头皮,又沿着两颊落尽脖颈里,又湿又凉。他抬头望向二楼,捕捉到一只粉色的身影转眼而逝。吴敬颐没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曼珍等了又等,窝在柱子后面喘气,正直秋入冬的气候,空气里隐隐约约都是湿冷的因子。她抬手看了看红色的小腕表,已经过去十分钟了,小心翼翼的朝楼下一瞅,那里空无一人,曼珍得意的翘起嘴角,一蹦一跳的下楼,拐角处忽然伸出来一只苍白的手,湿润冰冷的镬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拉了过去。曼珍看到一双寒潭似的冰眼,哆嗦着打了个嗝。吴敬颐把她的骨头都捏疼了,她以为对方会揍她。“以后别来惹我。”他冷感的警告曼珍:“再来惹我,我会敲掉你的牙齿。”曼珍立即捂住嘴巴,想到他母亲吴悠的可恶之处,立即松开,龇牙咧嘴的顶回去:“就要惹你!要不是你们……我娘也不会……”吴敬颐一把甩开她的手,瘦弱的薄肩微微颤抖着:“这不关我的事,你滚开一点!”曼珍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打心底里,她知道跟吴敬颐没有关系。她不敢针对那个气势勃勃的女人,所以跑来针对这位不言不语的少年,她也知道自己卑劣。自知了自己的不完美,以后恐怕还会更不完美,曼珍胸闷难受,望着吴敬颐的背影开始默默的流泪。这些事情,太让人讨厌了!泪眼朦胧中,她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吴敬颐稍稍走快些,便会呈现出难看的走路姿势,膝盖内扣,小腿外开。越看越难看。吴敬颐似乎察觉到背后的视线,回过头来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曼珍梗住眼泪再次打了个嗝。吴敬颐不被认回金家,是有原因的。他的双腿有些先天的畸形,金家是不可能认回一个残次品。孩子小的时候,吴悠没有放在心上,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待周晚莲病入膏肓,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时运来了,便开始各方面的运作起来。直到金家正房女主人终于进了棺材,吴悠对自己儿子的调教才稍稍有了些起色。曼珍盯着吴敬颐的那双腿,不知不觉的就跟了上去。她躲在佣人房的窗外,将耳朵贴住窗户,起先里面还很安静,随后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踏过来,房内响起一道响亮的耳光。“小崽子又去哪里鬼混了?”“搞成这幅模样你还有一点点脸面吗?”“你给我跪下来!”随后又是一阵曦曦碎碎的声音,吴悠好像是喝了一大碗茶,随即预备离开:“今天继续,你的腿什么时候能见人了,什么时候就不用绑了!”矫正金曼珍跟吴敬颐,从相识开始就是敌人。也许他姓金,也许他不姓金,这些都不重要,不管他们身体里是不是流有同一股血流,他们之间生来立场就是对立的。曼珍躲在窗后许久,佣人房的外墙粗糙,窗棱上布满了裂纹,曼珍伸出手指抠了抠,抠了满指甲的黄色粉末,玻璃后忽然传来咯吱的开门声,是吴悠在说话,她道:“你乖一些,听话一些,现在受这些苦,以后就会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懂了么?”曼珍吓得蹲回去,静静的等待着,脚步声远去许久,再过了好一会儿,一只讨人厌的蚊蚋嗡嗡盘旋在耳边,她挥了挥手去驱赶,顺便拔腿绕过游廊,进了吴敬颐的房间。可能是到了长个子的年纪,吴敬颐比金曼珍要高上一个头,然而从身体的厚度上来讲,他要纤薄许多。纤薄的身体平躺在一条巴掌宽的板凳上,他躺的笔直,像一柄剑,从腰际到腿部,缠绕着灰黑的的粗麻绳,粗麻绳绕了无数圈,紧紧的勒在腿骨上。曼珍进来的时候,吴敬颐仍旧盯着房顶,面无表情的流着满头大汗,胸前的衣料湿了一大片。他听到脚步声,微微的斜过脸来,嘴角似是动了动,曼珍觉得自己是眼花了,她转身关好了房门走到吴敬颐身边,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他同样平静的回望过来。曼珍以为他会叫她滚,结果他一句话都没说,也许是疼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曼珍寻思着搬来一把旧板凳,端坐在少年的身边,她等他说话,等他求救,如果他向她求救的话,曼珍愿意施舍一些好意。然而她的心思落到空处,这件房的门窗都是紧闭的,如今到了五月天,闷热和潮湿充斥着封闭的小房间,使人周身软绵绵的,苦闷且困倦,直到她的眼皮子开始打架了,吴敬颐忽而嘤哼一声,曼珍当即瞪大眼睛去看,少年狠狠的瞪视过来,一双黑眼在削瘦的脸颊上陷的格外深。金曼珍起先是有些怕的,特别是之前被他拽住威胁的时候,那是她平生遭遇的第一次暴力威胁,的确是将她镇住了,可是此刻的吴敬颐,像是从水中捞起一般,肩臂和双腿开始簌簌的颤栗,他太可怜了,可怜得比街头浑身脏兮兮的流浪猫狗还要凄惨,猫狗起码可以自由活动,他却不可以。“要喝水吗?”吴敬颐赤裸裸的释放出仇恨的光芒,眼角滑下的不晓得是泪水还是汗水。曼珍猜测他会一直抗下去,抗到天荒地老,她不得不敬佩他,那么小她如何懂得了敬佩?就是因为亲眼见识了吴敬颐的硬骨头。从这一刻起,也许她才将将把他同吴悠分开一点点。曼珍起身去朝茶水,一只咖色的粗陶罐里装了大半壶的水分,旁边隔着一只浅口茶碗,也是劣质的便宜货,她倒满一碗,茶碗里便飘荡几根茶叶根,她原本是要端给吴敬颐喝的,没想直接把碗送到唇边,混不介意的喝了一大口,好不好喝谈不上,起码暂时解了渴。余留了一小层茶水,她重新舔满了,送到少年的唇边:“喝一点吧,你都快要干死了。”敬颐的喉头滚动数次,终于吃力的扬起头凑到碗边,曼珍经常伺候妈妈吃药,所以动作倍加小心,配合着他的角度将茶水送了进去。敬颐灌完水,蓦地倒下去,大口大口的喘气,曼珍解下腰袢的手帕,蹲在板凳边给他擦汗。“好戏看完了吗,看完赶紧走。”“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前一刻曼珍还在犟嘴,后一刻听到外间传来隐约的说话声,瞬间化身成不能见光的老鼠,呲溜呲溜的钻出门缝跑了。晚间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曼珍抽了一本童话书打开,看着书页上精美的插图,心里想的却是,她走的时候有把茶碗放回去吗,还是搁在地上了?如果搁在地上了,吴悠会不会发现端倪后惩罚吴敬颐呢?她想了许多,想的毫无睡意,掀开薄毯准备再过去看看,金景胜这时推门进来,曼珍只得重回床铺,爹爹捡起她翻开的书本,温柔的抚摸她的头顶:“睡不着么,爸爸给你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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