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年又走上来,看着他拖在地上的影子慨叹,“你又何苦骗他呢?”
“我哪里骗他?”月贞翻过眼,两人接着往前走,“二奶奶真是什么都没讲,压根没提起他。”
走到那边宅里,月贞把脚步延缓下来,一路掐花折枝的不安分。鹤年猜到她心里的意思,剪着手笑,“我才刚说的是真的,到你们这边来教崇儿和岫哥读书,不就用不着再挖空心思才能说上几句话了?”
月贞被戳穿,有些不好意思,“人家小户人家,拢共就那几间屋子,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倒比咱们家这样一堵墙一堵墙的隔着好。”
一堵堵的墙将关得住人,未必关得住心。鹤年低头亲了她一下,笑着说:“你放心,等老爷来信叫我料理生意上的事,我做得遂了他的心,就好向我母亲求你。”
“这就是你打算?”月贞心想,这跟没打算有什么两样?简直是痴人说梦。
“总要先以诚相待,不成再想别的法子。要是我先弯弯绕绕的另想些损人利己的法做起来,反倒叫两位太太伤心。万一她们就肯答应呢?”
月贞正是喜欢他肯体谅人,横竖她也没有过多的指望,成不成的都随他去,她不过是要他这份心。不去想未来,当下就自在,她走得很轻盈,笑意也轻快。
到琴太太房里时,琴太太眼前一亮。一是为月贞回来,二是为鹤年俗家的穿戴,两个人并身进门,俨然一对金童玉女。这画面既令她一半赏心悦目,又一半锥心刺骨。
很说不清,她一半是想这样亮眼的青春真是美好,一半又想这样的青春终会消逝,人终会成为麻钝的人。
所以她那笑,像是对死亡感到满足又惆怅的意味,“你在姨妈那边吃过晚饭才回的?”
月贞端正地福身,“去给姨妈请安,姨妈留吃饭,没敢辞。”
当着鹤年在这里,琴太太不好讽刺霜太太,也就没纠缠在这话上。也因为那团怀孕的疑云先前没有戳破,此刻疑云散了,更无须说穿。
以至气氛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她只问了些月贞娘家好不好的话,月贞也避重就轻地回:“家里在盖房子,成日灰扑扑的。我娘叫我问太太好。”
琴太太点点头,又笑问鹤年:“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鹤年搁下茶点头,“我才回来,无事可做,姨妈上回说叫岫哥和崇儿读书的事,只交给我吧,我横竖一时半刻也是闲着。”
琴太太端正了身子,“这倒好,省得外头去找人,家里头有个陌生的男人进进出出的,总有些不放心。”
月贞疑心这话也是在点她,低着脸恭顺地笑了两下。琴太太压根没瞧她,盯着鹤年凝重了几分神色,“你往后常到这边来,正好劝劝你二哥。他不听我的劝,还是成日不分应酬不应酬的吃酒,人愈发瘦了。”
鹤年答应着便辞出去,独留月贞陪着琴太太说话。人去后,琴太太窝在黄昏里沉默了片刻,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没头没尾地说一句:“往后行动说话可要留心。”
前无因后无果,月贞也不好空自辩白,只谨慎地点点头。
一时没话可说,四只空洞洞的眼睛向对面的窗户外望去,天色越来越暗,霜露也越来越重,眼可见的天即要冬了。月贞又回到这里来,前头的一个月如同幻梦,那梦做得太快乐,此刻又坐在这里只觉那身无挂碍的快乐很不真实。
真实的,是这偌大的院墙里,老老少少的女人的未来就如同四季轮转,皆是定了型的。所以她想到鹤年那份毫不新奇的关于未来的打算,觉得只是一场已提前预知到无人归来的等待。
作者有话说:
月贞:这是不是传说中的那啥推车?
鹤年:出去!…回来,咱们推一个。
第71章花有恨(一)
有的等待却可以是有结果的,譬如玉朴归家,惠歌的亲事,月贞的荣耀,都在年尾年头接二连三到来。
一桩接一桩的大喜事,为这皑皑白雪的世界挂满红绸子,映得人人脸上皆是喜悦的红光。但那红光底下,还是雪浸得森白的皮肤,喜只喜在表面上。
这年冬天玉朴又还乡过年,这是少有的稀奇事,去年也回,今年也回,忽然挂念起家里似的。稀奇得霜太太那股子高兴里也含着不安。不过这不安于她已是习以为常了,她在丈夫跟前一向如此。
今年玉朴来得急走得也急,年关前几日归家,一进二月就要走,也没带什么宠妾,是自己独身回来。
霜太太在屋里一壁替他打点行李,一壁劝他多在家歇两日,“这大冷天的赶着来去,真是折腾人,不如在家多住些日子,等三月里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