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兰见她反帮着外人说话,立时拉下脸,“人不可貌相,越是外头斯文,里头越是坏,你家里人口少,哪里晓得人口多的人家的事。都是背地里使暗脚绊人!”说着乜了芸娘一眼。
月贞扭头过来正瞧见她这一眼,心内只恨没看见。她如今也是知道事情的人了,芸娘与缁宣暗度陈仓,巧兰就算没拿着脏,心里想必也是有数的,因此才处处拿话点着芸娘。
芸娘行不端,也亏心,自然不大驳她的话,只装作没看见没听见。可三人一时都有些尴尬。
月贞只好装疯卖傻,来打破这微妙的尴尬,“你说得也有道理,人心隔肚皮嚜,谁知道,我只是看着她外头不像。”
巧兰三言两语将她拉回阵营,心满意足地摇着扇子钻进舱内。
此刻晨烟渐散,小河初红,月贞抻着脑袋到处找了疾的影子。原来他与缁宣霖桥同在斜前方的船上,乌篷船靠着半丈多高的芦苇丛慢行着,他立在船头,穿着白纱袍,折了一支芦苇在手上。
芦苇枯黄,纤毛轻飘飘扫过他的鼻梁,一阵风来,吹散了那些绒毛,向这船上飘来。月贞伸手掏,掏着一点,便傻呵呵地笑。
斜畔另一只乌篷船滑过来,是蒋文兴带着两位小爷。他瞟见月贞,她还穿着银灰的孝裙,宛如云中月,前头还有位被月光普照的僧人。
他的目光来回在两只船上睃几遍,心下有些了然了。也许旁人看不出来,但他蒋文兴不是凡人,他自认他是人中龙凤,迟早扶摇飞天。
不想涉岸便是当头一捧,他是姓蒋的,进不得李家的祠堂。一并留在外头的等候的,还有唐姨娘,她是小妾,也不能入宗祠。
只得二老太爷领着众人进去焚香祭祖,二老太爷那把沧桑的嗓子抑扬顿挫唱喏一番,虔哥就算入了族谱,月贞等人不过陪着走个场,与她们不相干。
万万想不到,说是不相干,偏偏下晌又搭上了关系。那时候珠嫂子正劝月贞进卧房午睡,“晨起便跟着往宗祠里去这一趟,你不累?进屋睡会子,夜里还要吃团圆饭呢,那么些长辈在场,你不养足了精神应付?”
月贞不爱睡午觉,在榻上磨磨唧唧,“我不困,这会睡了只怕夜里难睡。”
“夜里要赏月,睡得暗。”
正说话,听见隔壁有人说话,是个女人的声音,嘁嘁地听不清晰。月贞以为是惠歌来寻了疾说话,唆使珠嫂子出去哨探,“你去瞧瞧,是不是惠歌过来了?”
“她来她的,瞧她做什么?”
月贞推搡着她撒娇,“我不爱与她说话,小姑娘眼高得很,说不到一处去。怕她串门子串到我这里来,你去看看是不是她。”
珠嫂子只得开门出去,在洞门处瞅了一眼,掉进屋里来笑,“不是惠姑娘,是唐姨娘来寻鹤二爷,我才见她进屋。”
“唐姨娘?她来寻鹤二爷做什么?”
“我哪里晓得?总是二老爷叫她来传什么话吧。”
月贞狐疑着走到墙下去听,什么也听不见,只怪那两个人说话都斯文。
了疾这厢怀着同样的疑惑,将唐姨娘请到榻上坐。他自己并不坐,遵晚辈的本分,在圆案旁立着说话,“姨娘过来,是我父亲有话吩咐?”
唐姨娘带着丫头,招手叫丫头过来,接过一双黑靴摊在两手上,“我初次跟着老爷还乡,虽然从京里带了些礼回来,到底是现成的东西,不够敬重,你??们也不缺。我前些时赶着替太太裁了身衣裳,又替你们兄弟两个一人做了双鞋,你不要嫌弃,看在你父亲和虔哥的面上,请收下。”
她特意将靴筒后头嵌的两颗琥珀展示给他看,“我知道你是出家人,听说琥珀是你们佛家的至宝,我不大懂,图个意思,自作主张镶了两颗在上头。要是犯了什么忌讳,你不要怪罪才好。”
说话间有几分柔顺的讨好。这唐姨娘也是心里自有计较,知道这家里原本就只一母同胞的两兄弟,如今兀的多出个兄弟,只怕他们心存不满。
虔哥还小,总不要叫他还没长大,就得罪了两位兄长。她做娘的,要替他打算。
于是请示了玉朴的意思,要替他们裁做衣裳鞋子。玉朴那时坐在案后,歪着书瞥她一眼,只说:“随你。”
她便没日没夜地赶做了来,生怕得罪了人。先给缁宣送去,缁宣收下道了谢,有些淡淡的。
了疾虽然也是淡淡的,却与缁宣不同,倒不是针对她,是他本来就生得这副面目,“多谢姨娘费心,以后请不必再为我们操劳。”
唐姨娘将靴子搁在榻上,将屋子环顾一眼,笑道:“到底是出家人,这屋子好清雅。回头虔哥来寻鹤二哥玩耍,鹤二哥不要嫌吵。”
她连笑也笑得过分讨巧,因为一会还要去霜太太屋里送衣裳的缘故,不敢过分泄露她的美,通身的打扮比重孝的人还素净。
了疾领会她的意思,这样的女人在庞大的家族里处境几乎尴尬,仆不算仆,主不算主,谁都开罪不起。
他想起街上那口老井,怀着无限怜悯,有意叫她放宽心,“都是一家子兄弟,怎么会嫌他?姨娘请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