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少年们尽情享受几日休闲时光后,便不得不动身回燕京城秦府,十爷秦晤多赖两日也被方太君送走。静园一下空寂许多,正逢七夕乞巧节,园中有一亭名唤掬月,临水而建匠心独特而又精致。摆了桌案果品,晚风习习,花香隐隐,一众女孩对月穿针乞巧,知言向来都是垫底的。做倒数第一也很成就感嘛!
每个姑娘身边的锦盒里装着蜘蛛,知言的锦盒里头被换作为瓢虫。没神马原因,下午在花圃里闲逛抓了两只瓢虫偷换出奶娘辛苦寻来的蜘蛛,大概是心无所求吧。若是有所执念,不管信与否都想验证一番。
等次日清晨众姐妹打开锦盒一看,有的结了网,也有没结网的,只有知言的两只瓢虫引来大家一笑,方太君忍不住想问原由,答:“蜘蛛太丑了,结网也不好看。瓢虫漂亮,想看它结网。”
方太君好笑之余又对知言解释:“乞巧时只能用蜘蛛,换做其它结不了网。”
知言点头应下再也不用瓢虫乞巧。明年,谁知道呢,大概会用毛毛虫或寻只天牛。把希望寄托在一只虫子身上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
八月初又是一番车马劳顿,方太君率儿媳孙女离开静园搬回燕京秦府。
骤然从听着蝉鸣蟋蟀叫声入睡的沁苑回到四方四正的秦府后宅,知言深感不适。仿佛外出度假数日后,回到车水马龙钢筋水泥的大都市,只觉得眼前繁华充斥着肮脏腐臭的气味。但知言知晓静园也非世外桃源。
回房后,奶娘率丫头婆子们依是忙着归置箱笼,并打赏屋里留守的丫头婆子。
当年方太君给孙女们身边的丫头起名很是偷懒,嫡女用梅兰竹菊,庶女分别用春夏秋冬四季节气,刚好每人六个。不料秦府子嗣太盛,等这些都用完,后面姐妹们的丫头也就随便起名。
轮到知言的六个丫头:立冬、冬至、大寒、小寒、大雪、小雪,深深觉得没一个文艺点的名字。立冬和冬至自五六岁起就在知言身边陪玩,慢慢地上手学服侍,现在也算是房里的老人;小寒和大雪中途换过人,如今仍进不了屋;大寒和小雪则来得稍晚两年,虽也看着机灵,但不如冬至和立冬得重用。
所以知言一小屁孩现用着两个二等丫头、四个三等丫头,一个奶娘和一位教养嬷嬷另加两个粗使婆子。方太君更不消说,四个一等大丫头、八个二等丫头、三等丫头十数个,另使唤婆子若干;几位太太都是减半;两个老姨娘身边各有一个一等丫头、二等丫头两名、三等丫头二个、两个婆子;各位老爷的姨娘身边是一个二等丫头、二个三等丫头、两个婆子。
凭老狐狸和各位叔伯的俸银都不够给家中后宅里这帮人发月银。秦家现居京中权贵之首,家中的太太小姐也算名媛,出门穿的衣裳从不重样。明面上公中一季四套衣裳,像逢着老太太和老狐狸生辰时额外再做两身。另方太君闲暇之余常命丫头理理私库,大手一挥给各位孙女挑颜色鲜亮的做几身衣裳。各房另有贴己,时常也为女儿家裁衣打首饰。其它衣食起居所用之物全是精品,说句不中听的话,不上档次的进不了秦府大门。唉,贪官好,否则家里都揭不开锅。
闲言少叙,中秋节前兄弟们与人相约击鞠,后宅全体出动观战助威。二姐姐知棋已定亲,留守看家。听闻她帮着大太太管事做得风声水起,头三天跟随大太太进议事厅,大太太就借她手发落了身边的一个管事婆子——素日在府里也有些脸面并且是大太太的陪嫁丫头,一下子就被撵到南边的庄子里,明眼人一瞧便知怕早有嫌隙,不过此举给知棋立威不少。立熄了一干人想暗地里使绊子、混水摸鱼等不安分之心,众人皆打起精神办差。二姐姐一时令行无阻。
五太太早在去静园避暑之前,把身边一个名唤香怜的十六岁二等丫头开脸给五老爷做了房里人,前阵她不家皆是香怜在服侍五老爷。说来也是个有造化的,进房两月有余,五太太回来细问日常起居,请来擅妇科的大夫一把脉已有四十余天的身孕。方太君喜上眉梢,连连赏了五太太和香怜,并命五太太看顾好子嗣。五太太才抚育知容两月诸事还未理顺,如今更添此等大事,那里还有精力兼顾其他?!
因此方太君只带着大太太、二太太、四太太、六太太及众姐妹坐上车驾往击鞠别院行去。临出门前,几个姐姐冲着知棋挤眉弄眼,言语取笑,原是方恒做为秦府的编外学员,所有活动都和秦家少年组团一起行动,今天击鞠也不例外。二姐姐定了亲不能出门,只是含笑不语面带娇羞。
小姑娘你才十三岁,好吧,大家都早熟。
击鞠别院座落在城北,原是前朝一位尚书的私家击鞠别院,他家现败落了,迫于生计此块地方以租赁的形式供燕京城中各文官子弟使用。不打眼的古董院落出售补贴家用,别院太过显眼,老尚书后代恐被人指责辱没祖先不敢出手。文官不及勋贵一代荣起,至少还能袭爵三代,像英国公家世袭罔替旁人只有艳羡的份。做一任尚书或阁老,能保得下台后不被清算已经很是幸运。所以老狐狸在拼命撒网,秦家孙女和孙儿们都是鱼饵,诱得大鱼上钩。
此时的小小鱼饵知言开心地坐在二楼包间看场上的比赛,正在击鞠的两队是杨阁老的孙儿子侄和冯侍郎家儿郎、几个翰林的子弟。场上胜负尚不得知,场下另是一种较量。
今天来的几家都是往日见过的,杨阁老家、秦家、冯侍郎家、杜侍郎另朝中几位官员家眷,也算是文官间争斗的另一个战场。太太夫人锦衣华服衣香鬓影,抬眼望去一片欢乐祥和之气,太太们之间轻声说着顽笑话,语带机锋,互相奉承携手示亲密。但只观杜侍郎之妻杜太太便知秦杜两家不睦传言八成是真。
杜太太昔年也是秦府座上常客,一脸精明像,素日都是舌灿莲花、死人都能说活的主。一件寻常衣裳经她描叙变做霓裳羽衣,秦家姐妹被夸成九天玄女,秦家儿郎不消说,经她那嘴一说,最持重的秦旭都飘飘然只觉得自个貌比潘安、才高子建。今日杜太太只是陪坐在旁言语不多,杜家的几位姑娘更是明显表现出对秦家姐妹的敌意,杜侍郎的嫡长孙女杜大姑娘一直用挑衅的眼光看着知言姐妹。
一时杨冯两家比试有结果,堪堪打成平手。太太团们七嘴八舌:“贵府大公子常听闻诗书比别人强些,今日一观原在骑射上头也不输于人。”另一位:“哪里哪里,浑玩罢了,可别认真了去。”
知言贴在湘竹帘前,看见自家哥哥们上场,一袭天青骑马装头上扎着红巾简直帅呆了,她玩心顿起指着场上:“三姐姐快来。”
知书身着对襟银红绣海裳袄藕色百折裙,身形婀娜,眉目淡雅,举止间透着浓浓的书卷气。知言对她指着场边一少年,清秀文雅未曾换骑装,说道:“看白家表哥。”知书脸刷地红了,揪着知言的发鬃轻嗔道:“小小年纪不学好。”是你心虚好吧,看一眼就脸红暴露了有么有。
早上才吐槽过二姐知棋,好吧三姐十二岁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正在知言捉弄知书之时,听闻一阵骚乱动静不比寻常。一旁的杜大姑娘挑眉扬声道:“准是小叔叔上场了。”语带自豪。
杜家六郎大名如雷贯耳,自从知言六叔秦桦这燕京第一名草娶妻生子。燕京城中有那么几个青葱少年备选名草,眼下有一文一武两颗草呼声颇高。知言名义上的表哥乔骏被拥做勋贵子弟之首,武艺高强、相貌英俊,but乔骏名草有主,早早与舅家表妹定亲,拥趸之人少了几许。另一文便是杜侍郎的嫡幼子杜六郎杜谦,和秦旭同年,但名头比首辅嫡长孙响亮得多。回想起兄弟们的忿忿然,知言也多了几分好奇,轻轻扒开一条竹帘张望。才五岁多的九小姐这举虽不雅但也无大碍。
一少年驰马而来,冲到人前勒住缰绳,轻扬着下马眼神带着挑衅看着秦府儿郎。知言可算是知道杜大姑娘的那副姿态打那儿学来的,有家传嘛。杜六郎着宝蓝色骑装,额头上扎着兰色丝巾,五官虽比不上四哥,可是剑眉立目,薄唇紧抿,恃才傲物如宝剑出鞘锋芒显露。这气势是比知言的哥哥强,秦家儿郎多为内敛含蓄,乔骏虽英武但更稳持。真是杜六郎一出,众草皆退。
阁楼上小姐里头有好些个眉眼含春,轻咬嘴唇,绞着小手帕,人虽在此,心早都飞到杜六郎身上去了。其中还有一两位方才特地拜见过方太君,捏着含了两斤蜜的声调请安问好。哼,看上别人还想做我嫂子没门。
场上开试开始,以往与杜家比试秦家儿郎只能胜五场,照场上两队的实力杜家多有让着秦家,照眼下的情形以后秦家儿郎恐败多胜少,惨不忍睹。
击鞠场上力量悬殊,阁楼上剑拔弩张。四姐知画眼观自家哥哥处在下风,遂提议文斗,几首诗词做出来,自是知书拨了头筹。杜大姑娘气忿不过,夺过诗稿一把拍在桌上:“小妾养的也敢到人前头来,没的辱没我等。”
秦家姑娘外出交际时老狐狸已在内阁行走,他就是要让别人看看自已的家风与行事风格。曾有位御史闲得蛋痛,上疏奏:秦大学士罔顾礼法,嫡庶不分,乱了纲常。皇上也是庶出好么,再说秦阁老只是嫡庶同等待遇,又没宠妾灭妻,果断被扇回去了。所以众姐妹在外都是被人捧着,从未受过此等挫折。
今日杜大姑娘公然砸场子,估计知书长这么大是头次遇到,文艺女只是捏着帕子偷抹泪。
四姐知画本就是个炮仗,只知往前冲没后着。变了脸色:“杜大小姐说话放尊重些。”
杜大姑娘鄙夷地看着秦家众姑娘:“没几个能上得了台面,哼!”
杜大姑娘与知书同年,知书哑火了,知画口舌争不过人,知娴本就娇憨不做声,知静没底气——她爹是庶出,剩下就更小了。小知恬看情形不对想挤到知言身边来,总是安全点。不料杜大姑娘也回身向外走去,两人碰到一起,知恬被撞倒,这孩子太乖,被撞疼了也不做声怯生生地憋着泪花。一旁的奶娘丫头扶她起来,知言心疼得不行,上前去拉着知恬的小手轻轻哄她。
好歹知画还知道替妹妹讨公道:“杜家家教也就如此,杜大姑娘只会欺弱凌小。”
杜大姑娘自知理屈,又不愿服软,一味嘴硬:“不过也是个小娘养的罢了。”
知言只觉得气血上涌,这小姑娘太没分寸,张口就言:“你祖父尚是个奴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