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世说新语》注引《江惇传》:山遐为东阳,风政严苛,多任刑杀,郡内苦之。隐东阳,以仁恕怀物,遐感其德,为微损威猛。
可见他的行事手段在东阳太守任上已经有所改变。
明修栈道
初夏的会稽好山好水好风光。
官署里种植里的樟树已度过十几轮春秋,高大舒展的树冠上枝繁叶茂,从堂前一抬头就能望见。
樟树边不远处种了一架紫藤,是王舒初镇会稽之时由王琅从徐州商人手中购入,下地前还是一株幼小可爱的绿苗,次年就张牙舞爪枝条疯长。
江左一带尚无培植紫藤习惯,许多人都以为她在地里种了一棵小树,荫蔽在大樟树下,表达自己对父亲的孺慕之情。王琅却早见过这种花蔚然磅礴的盛大气势,给它留足了生长空间。
见幼苗茁壮成活,长势良好,她命木匠打了棚架用来支撑枝条,又从建康借来善养凌霄花的花匠,修剪条蔓,盘绕牵引。
于是,到了第三年仲春,绿油油装了两年树的紫藤开始开花,一串串美丽的紫色花序层叠悬垂,引得来往府中的士人驻足称奇。
王琅离开会稽前往京师做司徒府掾之前,曾命人截取两根老枝扦插到墙边,主干顺着墙面向上牵引,侧生的横枝拉向两边用铁钉固定。
这年春天,昔日隐藏在父兄荫蔽下的少女已成为名震南北的方伯,重新回到会稽,入主父亲过去办公的官署。
沿望楼墙壁生长的紫藤恰好生长到越过院墙的高度。柔韧的新生条蔓蜿蜒盘结,披垂着成串成串紫色璎珞般的晶莹花序,从外望去,宛如一条出没于仙雾中的淡紫色蛟龙,惊艳了整个山阴。
没有人认为这是一场从几年之前就预谋制造的巧合。
他们更相信这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注定。
而王琅心里很清楚,紫藤之所以恰好在今年长出院墙,盛开得如此浩荡磅礴,原因在于她去年派人剪掉了所有弱枝花蕾,让主枝与根系积蓄了超过往年的养分。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一个道理——深谋远虑的力量,有时会接近神迹。
所以,她绝对不会小看世家。
山家虽然三代高官,却完全算不上门阀,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和什么样的东西战斗。
那是从人类诞生之初就盘踞在历史中的阴影,深植于人性本源的劣物,无论被焚烧碾碎多少次都无法被摧毁,更换一副样貌又立刻重新出现在世间。
物理消灭是个方法,效果不能说不好。
历史上所有世家豪族几乎都是在这种酷烈方式下灰飞烟灭,王谢如是,唐五姓如是,后继亦如是。
不过血腥杀戮往往都伴随着深重的社会灾难,而且要不了太久又会历史重演,不到最后关头,王琅不准备动用这种手段,她更欣赏汉武帝的推恩令。
“卿与虞家的交锋已经输得一败涂地,身家性命都寄于他人之手,就算再给卿百日又能有何变化?”
公文被府吏取回来呈递给她,她随手往案上一撂,话语毫不留情。
站在堂下的青年不自觉握紧双拳,涨红的脸色一半是因为羞惭,一半是因为愤怒。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不要冒犯长官,但声音到底是生硬的:“孟明三败,卒破晋军,府君何必以一战论成败。”
王琅暗自点头,欣赏他百折不挠的韧性。
法家拂士,就是要能坚持自己的信念,无论受到多大阻力都不动摇。司马家的屠杀清洗持续了近百年,士人的风骨都断得差不多了,有幸遇到一个,就该好好保护起来,不再让他轻易折断。
想是这么想,她脸上的神色却很淡:“我与庾公不同,庾公三战三败还能继续做征西,世人却只接受从我这里得到一个答案,就是胜利。山君,我没有第二次机会。”
她平静地陈说着世人对待自己的不公,态度里没有任何怨恨,甚至看不出个人情绪。
然而越是平静,就越有力量。
山遐在她的目光中呼吸一窒,下意识错开视线,又懊恼于自己的反应,硬生生将目光移回,肃声道:“此事成败自有下官一人承担,与府君毫无干系,府君不必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