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时分,搜救工作被叫停,他感觉脚上水泡流出的血粘住了袜子。没有失踪女孩的踪迹,搜救领队们一脸严肃。当他穿过薄雾笼罩的森林走回车旁的时候,他觉得浑身乏力。模糊一片的人影在他身边移动。森林依然人满为患,但空中悬浮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喊声、口哨声、狗叫声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个耷拉下来的脑袋。这寂静如此熟悉,他感觉它快要把他碎尸万段。
他发现他的时候,差点被一条从树上垂下的围栏胶带绊倒。那位父亲,接受采访时他灰白的头发还平顺地盖在他的头顶,现在已经乱糟糟地蓬起。即便如此,认不出他也还是不太可能的事。
莱勒想埋头径直走过去,可他做不到。于是他径直穿过低矮的野莓树灌木丛走到男人面前,似乎他就是在找他。他们互相打量彼此,莱勒费尽心思地找话说。他听见他说出自己的名字,并以咳嗽淹没嗓音里的悲痛。
“三年前我的女儿失踪了,如果说还有谁可以完全了解你的心情的话,那个人就是我。”
汉娜·拉尔森的父亲默不作声地眨了眨眼。他的脸色惨白,眼中充满恐惧。莱勒看到了,并因此感到愧疚。
“总之,如果你想聊聊,我住在埃尼瑞。”
他只能把话说到这份上。他意识到他的出现引起男人恐慌,而且他认出了他。也许那段时间他曾在电视新闻报道里看见过莱勒,而那时希望尚存。可是时间流逝,三年的行动并没燃起新希望。莱勒经历的是一场没有人想去深入了解的梦魇,因为他们不想被传染。
回到车上,他头抵方向盘无声地抽泣,没有流泪。他觉得惭愧。惭愧是因为绝望之下其实有新希望在萌芽:希望这次失踪会改变一切。
“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西莉娅躺在日光浴浴床上,她剃光阴毛的三角区白色的皮肤在子夜阳光下闪光。她身旁的草丛上放着一盏高脚杯,旁边是一堆越积越高的烟头,她随手把烟头在地上捻灭。
“这里的气候和空气让衣服显得多余。”
她的声音清楚地表明,她这是一个不眠之夜,而她不得不服从一时冲动。黑色染发剂仅仅是一个开始,下次的行为可能会更具毁灭性。米雅想起卢斯医生,不知道他会不会开一张处方笺,尽管她们已经搬走,或者西莉娅是否应该找个新医生。她估摸这里没有任何医院,更别说精神病治疗医生了。她拿起西莉娅的一根烟放到鼻子下方,深深地闻了一下烟草的气味。
“我戒烟了。”
“为什么?”
“因为抽烟很恶心,而且我答应了卡尔-约翰。”
她点燃一支烟,故意把烟雾朝米雅扇去。
“他真的叫卡尔-约翰?”她冷嘲道,“他难道没有绰号吗,叫着顺口点儿的名字?”
“卡尔-约翰这个名字怎么了?”
“听起来有点做作,你不觉得吗?”
“我觉得好听。”
“你不该做所有事都是为了取悦他。男人喜欢反抗,否则他们会厌倦你。”
“我不需要你的指点。”
西莉娅倒出更多红酒。她的手不停颤抖,一些酒洒到了草地上。她朝前俯身,用空闲的手抚摸米雅的头发,透过缭绕上升的烟雾对着她微笑。
“我聪明的小米雅,你不需要我的指点,你也不需要一个男人。像我一直说的那样,你一个人就可以所向披靡。”
米雅躲开西莉娅这种表达爱意的方式,红酒总是让她变得多愁善感。
“卡尔-约翰可不像别的家伙,他真的喜欢我,真心实意。”
“你们上床了?”
米雅把没点燃的烟掰成两截,烟丝洒落在她的牛仔裤上。
“不干你的事。”
“我知道你觉得难以置信,但我是你妈妈。”
她们听见车轮声好一阵儿后才看到汽车,米雅把草地上的毯子扯起来扔给西莉娅。就在卡尔-约翰的沃尔沃汽车逐渐减速时,她已经站了起来,打算离开。
“你去哪儿?”
“我要和卡尔-约翰去斯瓦特利登过仲夏节。”
西莉娅把烟灰抖到草丛里,伸出双臂:“如果你要离开整整一周的话,我需要一个拥抱。”
虽然极不情愿,米雅还是转身了。她感觉西莉娅的拥抱让她变得浑身僵硬,她还闻到烟草味和染发剂的气味。西莉娅推开她,取下她的太阳镜,她们四目相对。
“你和我不一样,米雅,记住这点,你不必依靠一个男人生活。”
第二天晚上他又来到阿尔耶普卢格。帐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们竖立的仲夏花柱。莱勒避开人群,消失在灌木丛中,心无旁骛地独自搜寻。他一直走到湖中浓雾飘进林间、模糊了他的双眼时才肯罢休。
可能是太疲倦,也可能是烟雾或阳光遮掩了视线,当他开车经过朗格斯科灌木地时他竟然没能看到驯鹿,至少,没有及时看到。它们在阳光下四散分布,正在脱毛,可以看见裸露的蓝色皮肤下起伏的胸腔。他本能地打方向盘,紧急刹车,车子滑到路中央,却还是无法避免地发生了碰撞。他感觉到一阵强烈震动,随后传来沉闷的响声,一只体格瘦小的驯鹿撞到了汽车引擎盖。汽车发出尖锐声响并随即静止,他看见动物四散逃离,很快就消失在灌木丛中,不见了踪影。他心跳加速,抽了一半的香烟从手中滑落,掉在窗框上,徐徐燃烧。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把它捡起来,然后爬出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