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真正穿着临时借来的运动衫站在天台上时,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身体下沉便扎好了马步,我稍稍舒一口气,再看向云雀恭弥,就已经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年还未因诅咒而变成婴儿的风先生。虽说都拥有一张和阿诺德先生相似的脸,但风先生和云雀恭弥的性格还是大相径庭的。当年云雀和惠小姐打算出国做军火生意,便将我打发到了中国,去照看当时年仅十五岁的风先生。大约是受到中国传统教育的影响,他那时已养成了温柔有礼的性子,生活自理也并不困难。因此我待在他身边的那些年,与其说是在照看他,倒不如说是在和他一同习武。“时?”他向我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还不过是在我抵达中国的第二天,“你的格斗术功底不错,体格又很娇小,老实说非常适合学习武术。”他说完便笑了,口吻里没有强迫的意思,就像在对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友提起出去野营的提议,“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起学?”这么想想,还真有些怀念。只可惜心性这样温和的人,最终也被诅咒给毁了一生。相比起那种不老的婴儿体态,我拥有的这具身体反倒幸运得多。“中国武术。”我稍稍对云雀恭弥一笑,“想必您还没有接触过。我曾经跟着一位武术家学习了一点皮毛,不得不承认,他的武术是这么多年以来我所见识过的……最强的武术。”顿了顿,我又忍不住笑着补充,“而且仔细追究的话,那位先生和您还算得上是远房亲戚。”只是要追究到六代人以前的血缘关系,应该也早被冲淡了。倒是难得他们长得这么相像,也不知道如果哪天对峙起来,会是什么样的场面。“中国武术么?”云雀恭弥哼笑一声,像是并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手肘微微一动就抽出了那对浮萍拐,“无所谓,我会统统咬杀。”倒还是像从前一样心高气傲。但要是懂得谦虚,也就不是云雀恭弥了吧。我便笑笑:“开始吧。”就像以往的对弈,哪怕是在实战中,他自然也是率先发起攻势。浮萍拐抽向我面门的时候,我弯身一闪从他身侧跨到他背后,一手捉住一根浮萍拐,抬腿扫向他的下盘。他及时看穿了我的动作,在我意识过来以前就反手用另一根拐的底端捅向我的小腹,要不是早有防备,我恐怕早已被抽中。不想才刚松开他退后一步,他就即刻转过身,再一次对我发起了攻击。很快。动作也干净利落,劲道足以抽碎我的骨头。但是还不够快。我观察他的招式,躲闪倒并不困难。倒是他见招拆招的方式比较独特,通常是蛮力上来粗鲁地阻断我的攻击,显然对我使用的招数还很陌生。真正看穿我第一套拳法的动作,他花了一分钟时间。太长了。他今晚的敌人是那台被叫做哥拉莫斯卡的机器,同时也是意大利本国禁止的军事武器。它以死气之炎为动力源,体内必然藏了某个能够使用死气之炎的人。我并不担心瓦利亚暗杀部队的阴谋,因为说到底,那与我无关。但面对那种重型武器,我还是得确保云雀恭弥不会因为一时的大意而出什么意外。速度和观察力。只要将这两点发挥到极致,就足够了。或许也意识到了与我相比自己在这两个方面的弱势,云雀恭弥接下来的攻击越来越具有各方面的完备性。他的实力在实战中提升得很快,几乎有点难以想象。这恐怕也是迪诺加百罗涅在前几天不停与他对战的原因。原以为要将三十套拳法用尽才能达到我想要的效果,没想到才到第八套,云雀恭弥就已经完全跟上我的速度了。这样持续的高速格斗让我难免体力不支,不过半小时,就不得不与他拉开距离,为自己争取喘口气的时间。他大概察觉到我有些疲惫,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我。在我要出新招时,他终于轻而易举地看穿了我的行动。我翻身险险躲过一击,眼看着他欺身靠近,浮萍拐马上就要抽上我的脸,却终归是被疲倦逼得不想动弹了。迅猛逼近的浮萍拐便在距离我鼻尖半厘米的地方停住,云雀恭弥停在我跟前,那双清黑的凤眼近在咫尺地看向我的眼睛。他显然十分不满,但那一拐子到底没有抽上来:“突然停下来是想死吗,伊藤时?”“抱歉,恭先生。”室外的阳光刺得眼球发胀,我揉了揉眼角向他道歉,“稍微有点困了。”的确到了午睡的时间。往常这个时候,我应该是待在云雀宅休息的。所幸他见我心不在焉,也就没再强迫我打下去,只收了浮萍拐,颇为鄙夷地交代:“去接待室睡。”而后转过身要走,结果自己也稍感困倦地打了个呵欠。看来即使是在学校,他也还是保留了从前午睡的习惯。站在围栏上等待的云豆扑腾起翅膀飞过来,多半是打算和我们一起下楼。我跟在云雀恭弥身后,刚走进阴凉的楼道便感觉到它落在了我的头顶,一时注意力有些分散,脚下稍稍一软便踩空了一步,我重心向前一栽,险些摔下楼梯。他走在前边却及时反应了过来,伸手便拽住了我的胳膊,一把将我拎起来稳在了身侧。原本是可以自己处理的,他忽然出手拉住我,倒让我愣了片刻。“果然还是老了,”半秒之后才回过神,我笑起来,“体力都大不如前了。”“长期食草,肉食动物也会变成草食动物。”他从头到尾都面不改色,仅仅是拿眼角瞥我一眼,仿佛已经认为我无药可救,“你食草成性,还准备给自己找借口么。”难得被后辈批评,看来我也该自我反省了。但还是忍不住逗他:“我以为您更希望我待在家里。”做些管家该做的事。他不咸不淡地轻哼一声,继而迈开脚步下楼,不置可否。我在更衣室换回了那身制服,才慢慢走到接待室。云雀恭弥没有午睡,坐在办公桌前没什么表情地处理着他的公事,甚至没有抬头看我一眼。倒是停在他肩上的云豆见我进来,便第一时间撑开翅膀飞向了我,啄我的脖子要讨零食吃。拿出随身带着的饼干捏成碎屑喂了它,我就在接待室的沙发上睡下了。耳边时而响起云雀恭弥翻动文件的声音,窗外间或也会传来学生上体育课时的嘈杂声,我睡得不沉,却着实睡了很久。等到天色彻底暗下来,他才关了灯,起身去赴战。经过沙发旁边的时候他也没有停下来,我只听到云豆扇动翅膀的声响,接着便感觉到它落在了我身旁。他关上门离开时,我已经很清醒,却并没有睁眼。即便是后来听见外头重型武器的枪炮声,我也依然清醒地闭着眼睡在黑暗里。直到那个声音在窗边响起。“不起来看看吗?”她的嗓音听上去还很年轻,语气却一如我熟悉的那样时刻带着笑意,“虽然隔了好几代,但是云雀恭弥这小鬼的个性,和当年的苏比简直一模一样呢。”她短叹一声,似乎也陷入了片刻的回忆,“年轻气盛,张狂自负。真难想象,你跟在他身边八年,居然都没有让他认识到情报的重要性。是因为年纪大了,对待孩子也变得只会宠了么?”我睁开眼,听到她的轻笑,“不过最近看起来倒是年轻了不少嘛,奥莉。”不可思议,却不是梦境。我坐起身,看向接待室的窗边。她站在阴影里,昏暗的光线中让我瞧不清脸孔。可很快,窗外跑道上爆炸引起的火光照亮了她的脸。金发,湖蓝色的眼。要不是此时还有机会看见,我或许也不会想到,自己还对奥罗拉小姐少年时期的模样印象清晰。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不解释,也不躲闪。我张了张嘴,发出第一个音节的时候才恍惚间意识到,这个名字已经近百年没有在我口中出来过:“奥罗拉小姐。”真的太久了。久到我以为,我再也没有机会将它念出口。25、伍池田乡就是奥罗拉小姐。这一点,我终归是没有猜到的。作为彭格列家族第二代门外顾问首领,当年她急于铲除戴蒙斯佩多先生,以至于使用地狱指环和恶魔立下契约,最终几乎与斯佩多先生同归于尽。没想到早已将灵魂出卖给魔鬼的斯佩多先生肉身已亡,灵魂却依然存在于世。为了掩盖这个秘密,他试图杀死当时已身受重伤的奥罗拉小姐。结果反倒因此激起了她强烈的执念,导致地狱指环的力量爆发,意外将她带到这个时代,躲过了一劫。“不过这副身体不仅要从最脆弱的幼年时期开始生长,”她抬手握住自己的右腕,湖蓝色的眼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藏住了所有情绪,“还因为当年的重伤,变得不堪一击。”我沉默地注视着她,不难发现与百余年前年少时的奥罗拉小姐相比,她现在看上去的确苍白虚弱得多。“那么,您知道回去的方法么?”她嘴边还带着笑意,却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仅仅是转头再次看向窗外的战场。我等待许久,才终于听她重新开口:“他还在这里,奥莉。这应该也是我被带到这个时代的原因。”她的笑容渐渐淡去,眼底深埋的杀意也依稀浮现,“我一定要亲眼看到他灰飞烟灭,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