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死了。”我笑笑,不再说话。8、陆抵达医院的时候,云雀恭弥已经昏睡过去。我将他交给护士,原本想取下他手里抓着的浮萍拐,没想到他即使处在昏迷状态也不肯松手。拐上有些排序规律的凹槽,看来他对它进行了改装。只好任他这么握着浮萍拐被安置到病床上,我等到医护人员给他处理好伤口,才去办理住院手续。他浑身湿透,一路上也沾湿了我的衣服。好在护士替我找了一套病服换上,不至于穿着湿衣服在医院等他醒来。退烧药对他的效用似乎不大。我从医院楼下的小商铺买了一本杂志和三条毛巾,回到病房探了他额头的温度。依然高烧不退。用湿毛巾给他擦了胳膊、脖子和脸,我把一条湿毛巾盖上他的额头,又将另外两块放到他腋下,然后替他掖好被子,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看杂志打发时间。换洗过几次毛巾以后,他终于在午夜退烧。我小睡了三个小时,确认他没有再发烧,便撤去了毛巾,准备了一杯温开水搁到床头的小桌上,坐回椅子上合眼小憩。云雀恭弥夜里醒来了一次,我听到他坐起身的动静,感觉到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我没有睁眼,而他最终只是拿起杯子喝了水,就重新躺下睡了。第二天一早,外头的雨还在下。我醒来时他已经睁开眼,正侧着脸望着窗外。这是间单人病房,病床靠着窗户,采光不错,也几乎能看到并盛町的全貌。或许是从没有在这种角度俯瞰过并盛町,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风景,直到我起身都没有分给我一点视线。我在盥洗室简单洗漱了一番,就回了趟宅子给他准备早餐。如我所料,医院的饭菜他吃不惯。等我拎着早餐来到医院,恰好看到护士尴尬地端着丝毫未动的早饭走出病房。所幸我做的东西他还是吃了。他住院并没有影响我的作息,只是多数活动的地点转移到了病房里。不过云雀恭弥对这几天的菜色不太满意,因为考虑到他的伤口需要恢复,我没有给他做任何掺有海鲜的料理,而海鲜又正好是他最偏好的。几顿之后,我再把饭菜送到他跟前,他终于只看一眼,不再拿筷子。暂时没法解决这个问题,我只能削些水果给他。再去挑选食材的时候,我也有点头疼。碰巧遇到隔壁藤田家的老太太,我采用了她的建议,决定尝试做牛肉饼。说来也奇怪,活了一个多世纪的时间,我只做过一次牛肉饼。那还是朝利雨月先生有一回造访阿诺德先生时的事,他听到茜拉夫人因为奥罗拉小姐胃口不佳而抱怨,便来到厨房用现成的牛肉做了牛肉饼。奥罗拉小姐十分喜欢这道菜,因此事后我向朝利先生讨教。“这是我自己偶尔想到的一种做法,”他那时笑着回忆,“当时我第一次做菜给乔托他们品尝,因为担心g不适应东方料理,就用牛肉做了牛肉饼,还淋上了番茄汁。”他停顿片刻,终于指出了其中的关键,“番茄的确是开胃的好调料,这大概也是意大利人喜欢用它做佐料的原因吧。”而事后我按照朝利先生说的做法做了一回牛肉饼,却并不那么受奥罗拉小姐的待见。在那之后,我就没有再做过这道菜。大概不曾拥有特殊回忆的人,也做不出那种独特的味道。幸好,云雀恭弥没有尝过朝利先生的牛肉饼,我也不用担心在晚辈面前露拙了。做好午餐准备带去医院以前,我抽空整理了放在柜底的行李,希望能找到点有意思的东西来给云雀恭弥打发时间。找到了压箱底的旧相册,我随手翻了翻,抽出最后几张他婴儿时期的照片,就带上相册出了门。雨季还没有过去,最近一段时间依然是阴雨天。路上我撑着伞,也难免要低头看看脚,以免雨水湿了鞋袜。几次低头之后,被一群年轻人拦住了去路。“你就是云雀恭弥的管家?”带头的青年这么问我的时候,还晃了一下手里的棒球棍。他们大约有二十个人,堵在道路上倒是相当显眼。周围的行人都匆匆绕道走过,大多不敢往这个方向多看一眼。我想起由于法律的允许,日本从某方面来说也有些像西西里。至少黑帮都是明目张胆的存在。好在这个小插曲没有弄湿我的鞋袜。并盛町是在入夏时迎来雨季,但我总会想到西西里冬季多雨的时节,偶尔要产生寒流南下的错觉。按时抵达医院后,我把蔬菜沙拉和牛肉饼一一摆到云雀恭弥面前,然后才坐到病床边看书。他用餐叉拨弄了一会儿牛肉饼,咬下一口尝了味道,最终把两块牛肉饼和所有的蔬菜沙拉都吃完了。看来他也是饿的。我笑笑,收好便当盒,将旧相册放到了他手边。清洗碗筷回到病房,正好看见他在翻看相册。他一手托腮,一手随意翻动摊开在大腿上的相册,眼角比往常要上翘一些,应该是心情不错。我走过去,重新坐在了病床边,拿起他的一件t恤和外套,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出了昨天带来的针线。“从云雀和惠小姐出生开始,我就在负责照顾她的起居。”我笑着开口,“留下了不少照片,都是我很喜欢的。”云雀恭弥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继续看照片。这些倒算得上珍藏了。在云雀和惠小姐幼年的时候,我也给她看过他父亲的照片。自从那以后,云雀和惠小姐就总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进入我房间的机会,想要在我这里找到她自己的照片。类似的事,她的父亲也做过。不过很可惜,他们都没有成功。我忍不住微笑,很快就在云雀恭弥的t恤肩线上缝了一个小线圈。他注意到我手上拿着的是他的衣服,终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皱起了眉头:“你在干什么?”“气温变化大,还是随身带着外套比较好。”我在另一边的肩线上也缝下一个线圈,“但是拿在手上不太方便,穿在身上可能会太热。”缝好以后,我随手叠好t恤放到一边,又拎起他的外套,在里侧的肩线处缝上小挂钩,“所以我想,披着应该会好一些。这样做点小处理,披着的时候就不容易掉下来。”他看了我良久,确认我没再动其他手脚,才收回了视线。两天过后,他彻底康复,从医院回到了家。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便如常出门买菜。回来的时候穿过长廊,恰好见他还坐在棋盘面前思考。我午睡时才回到自己的房间,也不出所料地发现柜子被翻动过。云雀恭弥没有把东西摆回原状,倒是跟当年的云雀和惠小姐一样,似乎根本不担心我发现他们曾试图找那些照片。弯腰把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东西拾起来,我按了按胸口,禁不住想笑。还好,他也像云雀和惠小姐那样,没有找到他尿床时期的照片。虽然……我个人更喜欢他出生第二天对着镜头吐泡泡的那张。9、柒寒流真正南下的时候,已经到了日本的冬季。新年在即,我也开始考虑给宅子添些新东西,以免新年过得太冷清。云雀恭弥变得喜欢在傍晚出门散步,我便趁着这个时间将客厅的沙发撤走,换成了暖炉桌。再把事前添置的花瓶和挂画安置到合适的位置以后,整间客厅的装潢看上去也完全融于传统了。他回到家时对这个改变有些惊讶,但并没有表现出不满。我把云雀和惠小姐今年不打算来日本的消息告诉他,他的反应也非常平静。看得出来,对他来说,父母和新年一样,存在与否都不痛不痒。大幅度降温之前,我把院子里的金鱼转移到安了加热棒的鱼缸里,将它们挪至前厅。退休后独自生活了几年,我对西方的新年不再那么敏感,因此并没有多为圣诞节做准备。倒是当晚夜深时感到空气渐渐变凉,外头又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打开门才发现竟然下起了雪。从前随阿诺德先生移居苏黎世的那段时间,每年都要见一回大雪。后来多居住在南方的国家,雪就变得少见了。我披了件针织衫,到厨房泡了壶热气腾腾的大麦茶,来到客厅,在黑暗中坐下来,想看看院子里的雪景。忽然想起茜拉夫人怀上第二胎的那年,西西里因为极寒天气的影响,反常地下了冰雹。阿诺德先生在那个圣诞节由于公务在身,没有赶回家。夜里安顿奥罗拉小姐睡下之后,我独自在一楼收拾派对结束以后留下的杂物,却没想到刚好撞见下楼找甜点的茜拉夫人。我手忙脚乱地替她拿出了蛋糕,把她扶到暖和的软椅上,又给她找来了毛毯,担心她着凉。茜拉夫人像是被我慌乱的反应逗笑,眯起她那双翡翠似的眼睛,眼底饱含狡黠的笑意:“奥莉,别这么慌。我可是德意志人,从小就在雪地里打滚。”当时我真想反驳她,因为我听说她是在西西里长大的。随后茜拉夫人却开始叹气,我想她或许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知道吗,奥莉。”她这么告诉我,“其实一开始,我并不是那么想要我肚子里的孩子。阿诺德说过,等孩子长大,我就可以重新去忙我的事业。现在奥罗拉已经三岁了,我原本以为我终于要看到一点希望,这两个小家伙的到来却又把我的希望抛得老远。”她摇摇头,似乎十分懊恼,“老实说,我从没想过我会为了家庭而放下我的事业。如果失去了自由,那人的一生真是太漫长了。枯燥而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