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街上传来嗡嗡的更锣的声音。
二少爷突然说:他们怎么办?
我说:谁?
他说:他们。
我脸红一厂。
猫又跑出来捉老鼠了。
二少爷追问:你老实回话,他们怎么办?
我说:只有一个办法。说错了少爷你别怪罪。
他说:什么办法?
我说:跑。
他说:往哪儿跑?
我说:越远越好!
他说:怎么跑呢?
我说:不知道。
二少爷皱着眉头笑了。
我感觉他又一次捉住了我。
我心里不痛快。
我脱曰问他:二少爷,他们凭什么用冷枪打你呢?
二少爷说:我不该活着从狱里出来。
我又大着胆r问:你是叛徒么?
他脸上的肉疤哆嗦了一下。
他反问我:你说呢?你说我是不是?
我说:不是。
他说:这话你该跟打枪的人说去。
我说:榆镇的人也信外边胡说,都瞎眼了。
他说:让人家说去吧,我本来就是不中用的人么。我要做出常人做不来的事,倒没有人信了。他们只信我是钻狗洞子的人。我是洋人眼里的中国人,是满人眼里的汉人,在自己人的眼里我连个止经人也算不上了!我跟他们没话说,我有话找听得懂的人说去,找郑长松说去。我有自己的事急着办,他们肯留我一条命我就知足了。走着瞧吧i走着瞧吧!轻点儿掏,别勾出洞来。
我把坎肩掏瘪了。二少爷情绪激动,从床底下拖出一口坛子,撕去蜡纸,露出了拌匀的炸药面儿,像炒熟了的芝麻糊糊口他命我撑着坎肩,他用小勺把炸药灌进去,瘪了的地方重新鼓起来,我终于明白他想干什么了。可是我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他让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我努着把力气要干好,干得让他满意。几少爷用勺子刮坛子底儿,活像贪吃的孩子刮碗。他忘厂我,也忘了他自己,他整个人掉在这件无底洞jp一样的预谋里&rso;厂。
我鼻子发酸,眼睛热辣辣的。
我说:他们真是瞎了狗眼了。
二少爷不说话。
我说:二少爷,您做事要当心。
二少爷笑了笑。
我又说:二少爷,老天爷保佑您了r他说:耳朵,回去睡吧,再见!
他把装满炸药的坎肩穿在身上,人一下子胖了,魁梧了口他的眼睛是红的,脸上布满了亲切的笑容,已经忘了人世间的一切痛苦和不幸。我突然想起了郑玉松那张枣红脸,血突突跳着热起来,恨不能跟上随便什么人闯到江湖上去,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我没有想办法阻止二少爷,说不清是图什么。我可能希望他干出惊天动地的事,彻底洗刷了自己。也可能希望他的走给别人也给他自己带来安宁。我没想耍什么滑头,他是猫,我是老鼠,他有他的事情要做,我也有我的事情要做,我觉着我是成全厂他了。二少爷穿上坎肩那一刻,他在我心目中成了英雄,他留在我眼里和心里的种种不堪的事情都烟消云散了。他站在燃烧的火盆上,是普天之下无可比拟的人。
左角院中别的生灵算得了什么呢?】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二少爷去禅房看望禁食的母亲。他从耳房门前走过,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一个字也没有说。他吊着的胳膊放下了,一身朴素的布衣显得很饱满,我立即明白了将要发生的事情口我钻回小耳房,躺在床上等着。夹道里有运石料的壮工来来往往,他们嚓嚓的脚步声一直响到后半夜。我没有等到二少爷回院的声音,他混在从后花园折回来的壮士群里溜走了。他躲过厂家丁和所有的人。我等他等到天明,终于入了梦乡口我可以大大地松一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