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辜子传的确是个狠人,陈甯三个星期就能结束的戏份,愣是让他一天一个小时地拖了四个月,连最后一场戏,也安排在杀青当天上午拍。
沈枢当了三个月的甩手掌柜,为表谢意,早早就通知陈甯与辜子传在杀青前夜一起吃饭。
反正也要吃饭,这晚辜子传干脆没拍陈甯的戏份,剧组早早收工,陈甯只得跟着辜子传一道返回酒店。十月初的赤壁已经有些凉了,两人皆是长袖长裤,辜子传一边走路一边玩手机,身体挨着陈甯的,有些太近了,时不时的,陈甯的手臂就能碰到辜子传的大腿。
这些日子,他与辜子传守着一方小小的监视器,的确是免不了身体上的接触。现在入秋了还好,身上都是长袖长裤,可夏天还热着的时候,辜子传每天都只穿一件紧身背心,炙热雄壮的大臂垂在身侧,陈甯若是想看清监视器里的画面,则必定免不了肌肤摩挲。
陈甯悄悄撇了辜子传一眼,往旁边侧了侧,与辜子传拉开一点距离。
但席间落座时,沈枢与严煜已经亲亲热热地坐在桌子的一侧,陈甯便也只好挨着辜子传坐下来。
这次合作,选择辜子传这样一位以个人作品为主导的非商业导演,属于中亿的一次试水,如何将取悦观众的商业片拍得更加上档次,也是辜子传对自己的一次挑战。虽然开拍初期各种磨合口角不少,但半年过去,几人之间自然尽是感慨与感恩。
沈枢尤其激动,他似乎有种不醉不归的架势,菜还没吃几口,酒就喝了半瓶,拉着辜子传回想拍摄前期两人每晚跟剧本死磕的悲壮过往。
“臭小子!”沈枢比辜子传大了快八岁,摆起长辈的谱来一点压力都没有:“把你那个宝贝表给我拿出来溜溜!”
控诉完辜子传对剧本的龟毛,沈枢就开始揪这人平时其他得罪他的地方。
“你、你今天必须给我听个声儿。”沈枢整个人都倚到陈甯身上,眼睛湿漉漉的亮:“手拿过来!”
辜子传看了陈甯一眼,伸出左手,胳膊横在陈甯身前,任沈枢摆布。
陈甯的呼吸都要停了。
仿佛时间流得都慢了,分针滑向7点24分,沈枢大剌剌地推了一下表盘侧面的滑钮,铛,清脆的金属声便打破沉寂。
七下长音,一下短音,最后是九下长短音。
手表产生的音响有限,屏住呼吸也只能听见很轻的声音。陈甯自己一刻不曾听过这三问表独特的报时,他以为这是他的答案,他要等对的时间,等辜子传亲手给他。
“甯宝儿我跟你说,”沈枢听完报时就把辜子传的胳膊甩了回去,“这表,嗝,看起来普通,抱歉,”沈枢脸红彤彤地解释,“其实是一块三问表。一按按钮就能报时的!可稀罕了!我当时一看就注意到,想让这臭小子给我开开眼,谁知道我多看一眼这人就要生气!我就搞不懂了,每天裤衩背心恨不得跟个流浪汉似的,还戴那么稀罕一表,我看看都不行……”
沈枢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但陈甯似乎什么都听不进去,他垂着头,耳畔仿佛还回荡着方才三问表敲出的微弱铃音。
“好了好了。”严煜终于出来圆场,“旧帐也不是这么翻的,我还指望请子传过来执导《越洋》五呢。”
“你还敢请他!”沈枢倚过去,锤了严煜一下,“这人导一次戏,我们所有人都恨不得掉一层皮!请他可以,那小甯也得一起来,给我好好看着他!”
严煜摸摸沈枢的脸,目光探过来,“怎么样,子传,陈甯,要不然咱们都听编剧的,下部继续合作?”
陈甯终于反应过来,这实在太不好意思了,赶忙推拒道,“严总,沈哥这就是在开玩笑,我的戏份已经结束了,哪有下一部还过来吃预算的道理?辜导这回是第一次拍商业片,不大习惯,别说的好像人家没有我拍不成戏一样。”
正常人都会这样推拒,陈甯是演员,有自己的本分,哪敢领这么大的面子去“看着”一名导演,但话音一落,严煜脸上的神色却骤然微妙起来,似是有些惊讶,甚至还有些好奇。
沈枢仍是一脸醉醺醺,陈甯便下意识看向身旁的辜子传,目光隔空相对,辜子传朝他勾了下嘴角,那眼神却晦涩莫测,甚至有种莫名的失落。
他在失落什么?我说的哪里不对?陈甯被辜子传的眼神一击,余下饭局便更是心不在焉,他本就不是胃口大的人,这下饭菜吃得更少,辜子传倒是又陪沈枢喝了一些酒,沈枢骂完他,又开始和他勾肩搭背,感情深一口闷,往事过眼烟云,只剩惺惺相惜了。
饭后,陈甯回到房间,洗过澡,心中仍是一团乱麻。他想了想,干脆披上一件浴袍,走上凉台,便看见辜子传也换了一身衣服,正夹着一支烟,倚在栏杆上发呆。
“来了。”辜子传抖抖手腕,烟灰便在天空中飘散,他也不吸,就让烟这么燃着,侧过身,看了陈甯一眼。
“出来吹吹风。”陈甯也倚到栏杆上,“今天天气不错。”
他本来有很多话想问,也有很多不明不白的情绪,但当辜子传站在身边,手上戴着他送的表,他就忽然觉得,这样就够了。
辜子传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好像长大了一些,又好像没有。他们从小相伴,生命大半都携手度过,亲密过,疏离过,痛过,还可能爱过……而他们现在比邻而立,隔着短短一段距离,生命仿佛仍在交缠,却不再绷得生痛,让人呼吸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