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里,晴雯、红玉奉了香茗,李惟俭逗弄着问了些话,贾兰板着小脸一一作答。
李惟俭心中忖度,贾兰方才四、五岁的年纪,便好似老学究一般古板,可见大姐姐李纨实在催逼过甚。
他违心称赞了一通,李纨便笑着让婆子将贾兰抱下去耍顽。
李惟俭呷了一口香茗,说道:“大姐姐怎地来的这般早?”
李纨就道:“你中了秀才,既来了京城,总要交游一番,左右我也无事,早来一些也免得耽搁了你的正事儿。”
说着,冲捧着锦缎匣子的碧月招招手:“来。”
碧月便上前,将锦缎匣子摆在李惟俭面前。
“这是——”李惟俭打开匣子,便见内中码放齐整的银稞子,粗粗一扫,约莫起码有二百两:“大姐姐?”
李纨摆手,笑着说道:“既要交游走动,哪里短的了银钱?这二百两你先收着,若是没了,再来寻我支用。”眼见李惟俭紧锁眉头,她又道:“俭哥儿放心,我如今不短银钱。自你姐夫去了,府中与我拨付了一些田庄,老太太还定下了二十两的月例银子,这一年下来除去抛费,总能攒下四、五百两。”
李惟俭眉头舒展,缓缓颔首。这般情义,沉甸甸压在心头,只待来日报还。
他见婆子抱了贾兰,与素云一道去了暖阁,便吩咐了红玉也去照看着,只留下碧月与晴雯在一旁服侍。这才低声说道:“大姐姐,锦屏姐姐——”
李纨面色一变,闭口不言。碧月却忍不住道:“四爷,大奶奶的性子您知道,自打成了婚,凡事都纵着珠大爷。这府中有一个算一个,哪一个爷们儿不贪花好色?
大奶奶有了身子,珠大爷便接连纳了几房姨娘。珠大爷身子骨本就弱,又这般折腾……冬月里染了风寒,就——”
李纨红了眼圈,叹息连连。
碧月又道:“珠大爷这一去,太太就责怪大奶奶纵着珠大爷胡闹,连带那几房姨娘都吃了挂落,要么打发去了庄子,要么发卖给了外人。锦屏姐姐强撑了一年,太太寻了个错处,打了板子要撵出去。她一时想不开,就投了井。”(注一)
“莫说了!”李纨低声厉色道。
碧月也红了眼圈,说道:“先前隔着远,奶奶不让说。如今四爷来了,奶奶就是不让我说,四爷也能打听到。”
李惟俭桌案下的双手慢慢攥紧,又缓缓松开。难怪大姐姐形同槁木死灰,长期遭受王夫人这般冷暴力、精神压迫,李纨又是个绵软、老好人性子,只知默默承受,错非还有贾兰做指望,只怕李纨早就垮了!
怒火腾起又压下,不急,自己既然来了,只待编织了羽翼,自会为李纨撑起一片天。
他沉声道:“大姐姐该早说的。我既然知晓了,自会为大姐姐谋算一番,大姐姐且宽心。”
李纨用帕子擦拭了眼泪,笑道:“我如今万事不管,只操心兰哥儿,又哪里用你谋算?”
李惟俭笑道:“大姐姐且等着就是了。”
说了一会子闲话,哀伤之情稍淡,李惟俭问起了李纨日常吃食。李纨随口应着‘都好’,一旁的碧月却欲言又止。
李惟俭脑子一转,不问自知。如今贾府当家主事的是王熙凤,明面上虽不会克扣吃食,可背地里阴损的法子多的是,想来李纨必被厨房难为了。
他便道:“厨房里的那起没眼子小人,惯会捧高踩低。大姐姐不用与之置气。他们素来贪财,大姐姐想吃些什么,不如打发丫鬟使了银钱就是。”
“不可!”李纨道:“若起了这个头儿,那些婆子得了好处,只怕愈发会拿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