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可独独没有想到,她会是因为一场大病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沈轩久久不能从这句话中缓过神,一瞬间想到什么,又问道:“她生病可是与舅兄有关?”
卫君咏手下紧紧捏着桌沿,沈轩静静地看着,半晌才听到卫君咏再开口,那眼下竟是一片通红,“的确,都怪我”
“那一年,她才八岁,她被我们关了那么久,那是她第一次出家门啊!
你说说,她去哪儿不好,非要去我的学堂?”他手中拿着茶杯,却如同喝了酩酊大醉,这番话似是说给沈轩,也似是自言自语。
“你说为什么我这般没用,为什么她见到我的时候,我是趴在地上的,为什么?”
她家小妹从小患有咳疾,当时京城虽已安定,可当年那场灾祸动乱挥之不去,京城没有人容得下一个状似患有时疫的姑娘。
他小妹本是个顽劣的性子,那一天终于从府中的狗洞钻出了家门。
她本该见到这京城的繁花似锦,商铺的琳琅满目,为何偏要跟着他去了学堂?为何她第一次出家门,就只见到了他被同窗欺凌的那副模样?
沈轩脑中轰然一震,她曾经说过,她没怎么出过京城,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只是西泽山那片猎场,她说她想去北境,当时那眼底都是亮堂的。
她说她曾转遍了京城的每一家铺子,每一条街巷,如今想来,说出这话时她分明不是骄傲。
那分明是自嘲。
“然后呢。”沈轩哑声问道。
“然后”卫君咏苦笑,脸上一片湿润,“我小妹原是个倔强的性子,她当时还小,见我如此受欺负,非要将这件事告诉阿耶阿娘,我不肯,同她大吵了一架,然后就把她气跑了。”
“我当时也年轻,没去管她,也没想到她不记得回家的路,可那天忽然下了一场好大的雨。”
沈轩听到此处微微抬头,只见他那位舅兄似是回想起什么很痛苦的事,双手紧抱着头,“都怪我”
都怪他一时负气,他小妹才会迷失在巷子里,才会淋了那场大雨昏了过去,那林小将军在城东小巷中发现她的时候,整个脸都是浸在水洼里的
卫君咏说着说着,语气逐渐变得平淡,眼神木然地看着他,“后来她一直高烧不退,又呛了许多水,差点就
她那几天满口说着胡话,醒来以后也忘了许多事,差点连我们都不认得了。”
沈轩脑中轰然一震。
他与她分别后不到一年,他倒是因着她那一番话重新振作,在北境满腔抱负,扬言要为阿娘报仇雪恨,而京城那个心心念念的姑娘却是因着一场大雨差点就没了性命?
卫君咏紧接着道:“可她醒后还记得那件事,还是告诉了阿耶阿娘。我阿耶那个脾气”
卫直那时也是个冲动的性子,当下便闹到那几家要个说法,他本就独傲,因着甄玉姮的原因与氏族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这一闹也算是得罪了不少世家。
彼时卫直还是吏部尚书,掌握着官吏选授勋封的权力,便是动用私权,阻碍了一批世家子弟升官进爵之路。
“后来世家联合弹劾我阿耶,说我阿耶以权谋私。”卫君咏又笑了笑,“其实他们说的也没错。”
他阿耶那时亦是意气用事,不能做到公私分明,当时新政初建,吏部需要一个能够权衡世家权贵与科举寒门的人才,卫直也着实不能胜任。
“那时圣上刚刚登基,满腔抱负,眼中容不得沙子,也不像先帝顾及着旧时情义。
约莫圣上也早就想找个借口换下我阿耶,好不容易看到了错处,能念着我家旧时有功,肯平调我阿耶去做兵部尚书,已是极大的恩典了。”
可卫直被平调之后,世家纷纷落井下石,弹劾的奏折也没有随之消停,好在圣上足够明理,他阿耶也收敛了脾气,之后为官也算清正,他家才能在这京城待到今日。
“我阿耶迁职后,家里人都瞒着她,可她最后还是察觉到自己那番话害了阿耶,后来便来跟我打商量,这些个乌糟事也再也没进过我阿耶阿娘的耳朵。”
卫直看着沈轩,神色凝重继续说道:“我家小妹与将军着实不同,向来爱说些漂亮话哄人开心,可她原本不是这样的”
“她骨子里其实最像他阿耶,睚眦必报,说一不二。
可这样一个姑娘,为了同世家缓和关系,寒冬腊月里捧着匣子站在甄家门口,只为求那家见她一面,为她阿耶在御前说些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