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可以免去煎熬。怎么这口气还吊着呢?真不该练瑜珈功啊!当时为了荒野行路,难得一饱,练了它天不吃饭都行,如今却叫自己受这么大罪,看来活着固然艰难,想死也很不容易!
真是前世的冤孽啊!虽说我这辈子也只有和&ldo;他&rdo;在一起才算过了人的日子。但是偷偷摸摸的多难熬啊!&ldo;他&rdo;有妻有子,这人编成的锁链拴不住&ldo;他&rdo;,&ldo;他&rdo;的心拴在庵里的塔上……
谁在叫娘!娘!庵堂里怎能有孩子?你不要叫,要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当着人要叫&ldo;师父&rdo;!孩子,你长得真俊,有你爹的眼睛,你娘的直鼻和小嘴。可是苦命的儿!你怎么出生在这里?长大了难道当个小尼姑?
走吧!咱俩走吧!当家的老师父圆寂了,谁敢管我?不用去找你爹,&ldo;他&rdo;太太平平活着就是咱娘儿俩的福……
&ldo;哇‐‐哇‐‐&rdo;
谁在欺负我儿?她怎么哭起来像个娃娃?
&ldo;刘青莲!看看你面前是谁?&rdo;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躺在队部的铺板上。有个人伏在她的胸口抽噎着,一个小娃娃在一边哇哇大哭。抽泣的人抬起头来,她定睛一看,胸口仿佛挨了重重的一拳。那人双眼红得像桃,哽咽着叫了声:&ldo;师父!&rdo;
她想问:&ldo;你怎么来了?&rdo;但是干张着嘴没有声音。
一只有力的手捏住她的两腮,像给小孩子灌药一样,一杯糖水倒进她的嘴里。&ldo;唉!&rdo;她长出了一口气。
&ldo;别叫师父啦!该叫啥叫啥!解放了,尼姑的婚姻也是自己做主,你还怕什么?&rdo;方队长的声音从来没有这样柔和。
&ldo;娘!您可醒啦!这世上我可只剩您一个亲人啦‐‐&rdo;滚热的眼泪一滴一滴浸湿了刘青莲的额头和双颊,分不清哪是母亲的泪,哪是女儿的泪,&ldo;您可不能丢下我呀!&rdo;
曼陀罗花六(2)
&ldo;别哭了,看这么大的外孙子多招人喜欢!刘青莲,你不说?你姑娘可都说啦!&rdo;
什么?叫我娘?外孙子?刘青莲眼睛都瞪圆了:&ldo;傻孩子!你说了些什么?&rdo;
&ldo;娘!不说不行!您和母金刚进了局子,小四霸里的老大和老三还天天来要钱,我只好全跟政府说了……&rdo;
&ldo;钱呢?&rdo;刘青莲嘶哑着嗓子问。
&ldo;没给那些坏蛋,都交给孩子他爸还债去了!&rdo;
&ldo;呀!你这没算计的傻孩子!&rdo;刘青莲脸色变了,喃喃地说,&ldo;狠狠地要一笔钱是为了让他心疼钱,将来不敢撇下你。你手头有钱,好歹有个依靠……&rdo;
&ldo;娘啊!他欠了债,急得吃不下饭!我倒把着钱,这还算一家人吗?&rdo;
刘青莲说不出话,两眼直直地瞪着女儿。少妇好像猜透了她的心思,擦干眼泪,拍着孩子说:&ldo;他还了债,对咱娘儿俩好着呢,挣的钱都交家……娘,您出来别再云游了,您看着孩子,我也能出去干点儿活……&rdo;
一碗热气腾腾的大米粥端到刘青莲面前。不知是热气薰蒸,还是女儿的话触动了心弦,刘青莲的眼睛又湿润了,她一把抓住端粥碗的手:&ldo;方队长,我,我……&rdo;
&ldo;别急!喝了粥,好好歇会儿,跟姑娘聊聊……&rdo;
把这稀奇古怪有僧有俗的一家子送进接见室,大王队长回到队部,大声&ldo;嗐&rdo;了一声:&ldo;原来是她的女儿,这怎么叫贩卖人口?顶多是多要彩礼!&rdo;
&ldo;这笔彩礼也让闺女交给姑爷还债啦!&rdo;三王队长俏皮地说。
&ldo;竹篮子打水一场空!&rdo;大王队长直摇头。
方队长哈哈笑了起来,她觉得大王这句话不仅包括要钱的老尼姑、害人的小四霸、诬陷人的母金刚,也包括她们自己。原以为会搞出一件大案,却得到这么个结果。
她摇摇头自我解嘲地说:&ldo;没想到唱了一出《玉蜻蜓》里的《庵堂认母》!&rdo;
曼陀罗花七
春天来了,冬天依然千方百计地赖着不走。雪虽然变成了雨,连绵不断地下着,可是奇寒彻骨,叫人觉得比冬天还难挨。冰块极不情愿地开始融化,中午化了,晚上又凝结,不过那厚度明显地是薄了。在这盛产小站稻的北国海滨,这时正是育秧季节,放水、平地、播种、做畦……都需要下水。葡萄要到三月才出土,女队全体到秧田干活,但只有几个人装备着长统胶靴,绝大部分人打着赤脚。黄酱似的稀泥混着冰渣,踩在脚下咯吱吱直响,不大会儿双脚就麻木了。人们尽管上身穿着棉袄,依然冻得瑟瑟发抖,收工后一个个拼命往发出一股霉味的马厩直跑。两百多只脚板带来的泥浆堆积在马厩中间的走道上,旧的未干,新的又来,铺草沤得像绿肥一样。
&ldo;喝!成麦地了!&rdo;母金刚揭开自己的褥子,发现一小片麦苗,不禁惊呼起来。这是铺草上残留的麦粒,按照大自然的规律发芽了。
谢萝却怔怔地看着收拾行李的刘青莲。春天也来到这老尼姑的脸上。在那岁月留下的刀刻般纵横交错的皱纹中,竟泛出一层极淡的粉红,像积雪下的山桃。昨夜,大王队长通知:刘青莲的日子到了。今天中午,她的女儿和女婿将来接她。按期解除教养本是件极平常的事,可是对差一点就要被判刑的刘青莲来说,心里却是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害她的人预料这榆木脑袋的老尼姑死要面子,肯定顽抗到底,没准儿挨不到判刑那天,就绝食成仙了。这正是母金刚和尖下巴的如意算盘。但是世上的事往往计划没有变化快,能按照人们意愿发展的事实在不多。谁知道方队长会横着来一杠子,把那个姑娘找了来。这一下子,老尼姑的脑袋开了窍,事情真的成了&ldo;竹筒倒豆子&rdo;。就算她不能跟情人团圆,也能按期解除劳教,回家当老太太享点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