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厕所,她俩愣住了。
正如用马厩代替监房一样,厕所也是因陋就简,用原先的一个小菜窖代替。虽说是小窖也有两米来深,一二百人的排泄物攒了几个月,已有将近三分之二深浅。无数次轮番踩踏的结果,口小肚大的窖边坍塌了。只见暗绿色的粪汤上浮着一绺黑发,那就是小小的金翠玉。
小白拿着一根长棍,奔进厕所。
&ldo;抓住棍子!&rdo;她嘶声大叫。
金翠玉被秽气一熏,喝了一肚子&ldo;金龙汤&rdo;,已经半昏迷。她只是本能地扑腾,恶臭的粪汤溅了一地,那绺黑发一点一点地往下沉……沉……
&ldo;会死的!&rdo;谢萝脑海中闪过金翠玉娇憨的瘦脸,电击了似的往厕坑扑去。
&ldo;慢!&rdo;刘青莲解下勒腰的布带,一头交给谢萝,一头拴在自己的裤带上。她推开谢萝,趴在坑边,伸手够二三尺下的那绺黑发。谢萝领悟了,紧紧地拉住这根带子,小白抱着谢萝的腰,三个人颇有点拔萝卜的架势。幸亏刘青莲想得周到,缚上这根救命带。因为窖口塌成个一米见方的洞,坑边的土还在簌簌地直往下掉,随时可能再塌。不用拔萝卜的架势,救人者就是够到金翠玉,也可能出溜进粪坑。
&ldo;好了!&rdo;
刘青莲终于揪住了那绺头发,金翠玉沾满粪污的小脸慢慢在坑边露了出来。真没想到瘦小的金翠玉会那么沉,刘青莲双手抓住她的胳臂,其他两人一起上手,金翠玉才被捞出来,瘫在厕坑边上。
&ldo;让开!让开!救人那会儿都上哪儿去啦?&rdo;大王队长赶来了,轰着挤在厕所门口、捂着鼻子看热闹的女囚们。几乎有一米七八的她,敦敦实实地好不威风,理所当然被尊为大王。其实她只有二十岁左右,没什么经验,遇事心里就发慌,队长们分工时只好让她留守队部。没想到女囚里事儿真不少,不出工也来了一档子棘手的。
有人不买她的账,反唇相讥了:&ldo;总比见死不救的第一个强吧!&rdo;
&ldo;怎么不说这厕所盖得这么绝呢?&rdo;有人尖刻地说。是啊!队长们的厕所,尺寸正规,两天一掏,石灰铺地,白粉抹墙。甭说是人,连只老鼠也淹不死。
大王队长迅速回头,只见许多愤怒的眼睛闪闪发光,说话者早已淹没在闪光的海洋里。她悻悻地大吼一声:&ldo;埋怨什么?见死不救的是劳教分子,挖茅坑的也是你们劳教分子,怨谁呀?!&rdo;
大伙儿立刻噤若寒蝉。说的是呀!管教队长们横草不动,竖草不拈,挖菜窖的当然不会是她们。但是谁出的高招把这么不安全的菜窖当厕所呢?在大王的雌威下,没有一个人敢吭气了。
狱医被匆匆叫来,金翠玉被抬到空场上泼了好几桶凉水。谢萝、刘青莲在狱医的指导下,轮番使劲挤压她那单薄的挺立着两个小小芽苞似的乳房的胸部。可怜的小人儿毫无知觉地躺在地上,濡湿的黑发贴在她黄瘦的小脸上,十八岁的她看去只有十三四岁。她从小没妈,在后娘手里缺吃少穿,挨打受骂,十三岁就逃出来当了&ldo;佛爷&rdo;(小偷),从此再也没有长高。她凭借着矮小的身材在人群中,那细小灵活的手指,犹如蜿蜒的小蛇,不知多少钱包落进她的手里。她就像江南渔船上豢养的鱼鹰,失风后,挨打的是她,蹲局子的是她;得手后,大笔的赃款却肥了专吃&ldo;佛爷&rdo;的地头蛇。这一次,她竟沉沦到地狱的最低层‐‐粪窖里去了。猛烈的人工呼吸不知挤破了她内部的什么器官,她的口鼻间开始冒出淡红色的泡沫,越冒越多,颜色也越深。狱医伸手探探她的鼻息,对正在使劲的刘青莲摇了摇头,示意停止。
&ldo;干吗停住?按呀!&rdo;大王以为刘青莲偷懒,锐声呵斥。
&ldo;往医院拉!&rdo;狱医说,他正眼也不瞧大王队长一眼。
一辆拉工具的小平车推来了,金翠玉被轻轻地放在车上,小郎和小白两个大值班前拉后推,走出了院子。明亮的秋阳照着一只食指和中指并不拢的小手(那是多年钳包留下的印迹)从车上耷拉下来,随着车轮的颠簸,那纤小的指尖,一下一下划着地上的小草。谢萝定睛看去,几乎叫出声来。稀疏的草丛里盛开的那些曼陀罗花忽而变成粉红,接着又变成血红。啊!原来是车上一滴一滴不断往下滴的血水浸染了惨白的它们。
曼陀罗花三(2)
地狱之花啊!难道只有在血的渲染下,你才能焕发出迟到的青春吗?
金翠玉再也没有回来!
金翠玉死了以后,好久都没人搭理尖下巴。五组的人不约而同地罢免了尖下巴值日打饭的职务(那原是按铺位轮流的)。每逢她拿起饭盆,便有人默默地从她手里接过去。几天后,尖下巴像被霜打了的秧子一般蔫了下来。
这天早上,又有一双手接过她手里的饭盆,她愤怒地叫道:&ldo;你们要干吗?&rdo;回头一看,一顶小黑帽下,两只皱纹缠护的杏核眼直瞪着她,是刘青莲,是她平日最不放在眼里的人。但是今天那两只眼发出的光有点异样,她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一步。
&ldo;不干吗!嫌你手脏‐‐&rdo;刘青莲答。
&ldo;脏?我手上又没屎!&rdo;真的!尖下巴手上没沾过一点屎。救金翠玉的时候,她一直躲在人群后面。为什么组里能让好几天都散发着臭气的刘青莲和谢萝打饭,偏偏不要她?&ldo;我还是组长呢!&rdo;她忿忿不平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