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稿以后,听说一位新闻界的男性年轻同行,上南方采访。新闻发布会的主人十分殷勤,除了高等酒宴星级宾馆礼品红包一通招待以外,晚上还带着去了卡拉ok,洗了桑那浴,享受了&ldo;三陪&rdo;。主人拍胸脯保证&ldo;小姐&rdo;都属高档次,绝对&ldo;干净&rdo;。被招待者自然吃了定心丸,大大放松一番。但是回来不久,便发现染上性病,要命的是还传给了妻女。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人说:如果他知道&ldo;水底下&rdo;的可怕,也许不会&ldo;下水&rdo;。
有人把卖淫的出现归罪于改革开放,这种说法若非成心便是颠倒黑白。要知道这门行业是老字号,约有两千多岁,春秋战国时期的管仲是她们的祖师爷,决不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新发明。此类种群生命力极强,解放以后那么严格取缔都没有绝种,甚至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女劳教队里仍有&ldo;鸡&rdo;出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她们只不过换了包装改了称呼,根子还是两千多年前的。
人类要保护自己和子孙万代,只有挖去这条毒根。把&ldo;孽海花&rdo;们害人害己的一面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与医生们拍摄可怕的烂疮病理相片陈列在展览会上一样,目的都是提醒那些沾花惹草的人们,千万不要梦断酆都。
但愿《鸡窝》能起醒世恒言的任用。
曼陀罗花
曼陀罗花一(1)
佛经说,曼陀罗花白色而有妙香,花大,见之者能适意,故也译作&ldo;适意花&rdo;。传说,萌生于地狱边缘……
&ldo;什么羊肠子羊肚子的玩意儿!扔了!&rdo;
&ldo;别!别!扔了它,我用什么洗脸?&rdo;
&ldo;队长叫搞卫生,你敢反对?&rdo;
&ldo;啪!&rdo;一条破毛巾扔进马厩中央的垃圾堆里,几把平锹嘁哧喀喳一响,垃圾立刻被铲到门外停着的平车上。毛巾破得丝丝缕缕,又灰又黑,上面竖着一粒粒布毛疙瘩,确实像一挂羊下水。但是毛巾的主人却从地铺上蹦了起来,直追出去。
晚了!平车已经拉走了!她垂下戴着小黑帽的脑袋,沮丧地回来。这是一位佛门子弟,可是实在寒酸,在这群女教养分子中数她穿得最破。那一身补丁摞补丁的中式衣裤,都看不出原来的布料,满是五颜六色各种形状的补丁。一双缠过又放了的半大小脚,登着厚厚的布底鞋,鞋脸上露出家做的白布袜子。双眼皮,圆眼睛,高鼻梁,年轻时许是个美人胎子,但现在那苍白的鹅蛋脸上横一道竖一道地布满皱纹,看去有六十多了。
她心疼得直叹气。一条破毛巾对别人说来算不了什么,对她可是个不小的损失。她自从进了教养所就没有家人来看望,意味着没有&ldo;财路&rdo;。在这物力维艰的所在,没人送日用品,你只好干忍着。
门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好像挂着一张无边无沿的水帘。&ldo;先下牛毛没大雨,后下牛毛不晴天。&rdo;这雨从后半夜就不紧不慢地下起来,直到现在快开午饭了,还毫无放晴的意思。远远近近的田野都蒙上一层灰色。人们的心头也是灰蒙蒙、湿漉漉的,像马厩里的土地一般,塞满了泥浆,又沉重又郁闷。
这个大马厩改成的号房,塞了一百多个女囚。劳动教养所的女队刚搬到滨海的慈渡劳改农场,监房还没盖起来,除了队长们住在一溜小小的红砖房里以外,其他的人全挤在这里。喂马的木槽已全部拆去,几根大方木拦出中间的走道,南北两边的泥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草,就是两溜儿通铺。女囚们一个挨一个,沙丁鱼似的挤在统铺上,每人只有二尺宽的地盘,衣服鞋袜、脸盆牙具,零七八碎都放在靠墙一面。
据说是为了照顾妇女,把女队分配到葡萄园劳动。其实是为了减少对男犯的诱惑,葡萄园是个相对独立的去处,这一来除了技术员,就不必派男人进去,可以省掉许多管理上的麻烦,于是葡萄园里的全部活茬儿都落到这一百多个女人头上。深秋时节正是葡萄园最忙的时候,收完葡萄,跟着便是修剪和埋藏。这儿的人不娇,葡萄倒挺娇嫩,如果上冻以后埋不完,娇嫩的葡萄在这北国海滨的严寒下,立刻会冻死。心疼葡萄就不能心疼人,女队足足有两个月没有星期日了。人们一个个累得贼死,收工回来就往铺上一倒,胳膊腿都懒得抬。两溜儿通铺乱糟糟地堆着没叠的被褥、满是泥污的衣裤,像个猪窝。马厩里除了原有的马粪尿味,又发出一种臭脚丫、脏裤衩、汗透的衣服组成的女号独有的腥臭味。
清早有人发现今儿下雨,大伙儿不约而同地在被窝里小声嘀咕:&ldo;别停!别停!让我们歇一天罢!&rdo;老天爷真的可怜这帮女囚,雨越下越大,可是她们没这个福分,早饭后,大值班白仁新的哑嗓子便响起来:
&ldo;搞卫生!搞卫生啦!&rdo;
&ldo;湿不叽叽的,怎么搞啊?&rdo;
&ldo;谁敢不搞?队长说的:回头有人来参观!&rdo;小白虽然不是穿警服的公安人员,仅仅是个外雇职工,可是她自认清清白白,比这帮肮脏的女囚高着一头,说话总是带着几分火药味,可没有另一个大值班郎世芬好说话。
参观?大家的心头一沉。这就是说,要搞那门面活啦。被窝要叠得方方正正,见棱见角,墙上的包裹全得拿下来,卷在被窝垛里,毛巾要一叠三折挂在横穿空间的铁丝上……不管这批人们身上的垢污有铜钱厚,虱子虮子成群,外表一定要收拾得干干净净,跟表面光的驴粪蛋似的。这种搞卫生比出工累得多。有一次,一个什么王国的公主要来参观。人们足足搞了三天卫生,把屋里的地皮都抢掉一层,还是不行,最后从远处拉了几车干黄土,重新铺垫、夯实。但是那位公主上别处去了,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