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报告队长,这是家里寄来的!&rdo;
&ldo;就不会让家里寄些布衣裳来?&rdo;
&ldo;姐姐说布票不够,让我对付着穿旧衣裳!&rdo;
三王队长想起这帮&ldo;洋鸡&rdo;的服装都是奇奇怪怪的,幸亏姓白的衣裳式样还一般,没有太出格,沉着脸喝道:&ldo;快回队去!要在社会上,红卫兵不把你揍扁了才怪哩!&rdo;
当时正值大批封资修的年代,这套&ldo;旧衣&rdo;肯定不是国产的,要不是禁止红卫兵和造反派冲击公检法机关及劳改农场,白勒克这号人铁准被那些绿衣红箍的小将收拾了。三王队长有心把这身亮光光的衣服扒下来,但是转念一想:姓白的没有夏衣,仓库里的存货不多,不能随便发,万一收容一批赤条条的盲流进来怎么办?算了,放她一马!
队长高高手放过白勒克,女囚们却饶不了她。羊群里跑出个骆驼来,女性的嫉妒促使她们个个斜着眼瞪白勒克。穿得最破的澳洲黑最憋不住。三王队长已把借给她的那套死囚服装收回,为了应付越来越热的天气,她刚把棉衣扒了膛改成夹衣,肘弯膝盖破了都没法补,看见白勒克闪闪发光妖妖娆娆走在前面,她的肚皮都快气爆了。她认得那件金线织的绿衫,因为她也有一件。这种料子产自锡兰,用金属线夹在麻纱中织成。送礼的是同一个人,黑黢黢的像抹了皮鞋油,跟她相好时着迷得赌咒起誓一定和她结婚一定带她出国一定……为了他,澳洲黑冷淡了所有的&ldo;男朋友&rdo;。突然他失踪了一个星期,再次在&ldo;吓三跳&rdo;的客厅里见面时,他挽着白勒克的腰,闪闪发光的绿衫把那张白脸衬得更白。澳洲黑在酒柜前堵着他,这时他端着一杯掺白兰地的咖啡,正是白勒克最爱喝的。不等澳洲黑开口,他潇洒地道了歉,不错,他遇见了更好的,在公园里尝到滋味。这很合情理,上市场买东西都挑好的,何况找情人?小姐,你也一样,我们并没有什么法律手续,口头上的允诺怎能认真?逢场作戏嘛!澳洲黑气得发昏,为了顾全&ldo;吓三跳&rdo;的面子,她不能大闹,告辞的时候不在意地动了动胳臂,撞了他的肘弯,一杯咖啡全泼在那件崭新的西服上。她也很潇洒地道了歉。但是这口气咽不下,要是没有白勒克插进来,她这时候已不是中国人了。
&ldo;显摆什么?公园的长椅上挣来的!&rdo;
澳洲黑的声音不大,被旁边的芦花鸡听见了,推了推柴鸡:&ldo;听见了吗?&rdo;
&ldo;听见啥?&rdo;柴鸡的魂灵早已出窍,粘在那片亮光上,什么也没听见。芦花鸡凑在她耳边,告诉她这个最新消息。
&ldo;哈‐‐哈‐‐&rdo;柴鸡忍不住笑出声来,再不济咱也在床上。&ldo;公园的长椅上?太下三烂了。&rdo;
&ldo;笑什么?&rdo;九斤黄的脑袋也凑了过来。
&ldo;金衣裳是公园长椅上卖&tis;挣的!&rdo;柴鸡的嗓门儿像喇叭,顿时前后左右的眼睛里都射出轻蔑的光,一片嘻嘻哈哈,都从这句话里取得了心理平衡:什么了不起?还有脸穿出来?白勒克涨红了脸,心里明镜似的,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件衣裳的底细,要是她那件在手边也会上身的,有几天她几乎天天是这套行头,嚼舌头干吗?不是同样卖&tis;挣的吗?白勒克有心扇澳洲黑两巴掌,看看队后的三王队长忍住了,犯不上在队长面前表演,回头掀出臭底,被这位二愣子队长各打五十大板。咱们走着瞧!细长的眼睛狠狠剜了澳洲黑一眼。
烦闷的劳教生活中出现一个话题,女囚们吱吱喳喳大发议论。她们谈自己的案情时遮遮掩掩躲躲藏藏,有想象力的还会吃柳条拉筐编上一套美化一下自己。触及别人那就不客气了,怎么刻毒怎么说,闭上眼一听,仿佛一群三贞九烈清清白白的良家妇女在批斗抢了她们丈夫的妓女。议论越来越淫秽难听,三王队长大声呼喝都压不住。金线衣像无数钢针刺着白勒克,她再有涵养再顾全大局也受不了,猛地站住脚,准备反击。
鸡窝九(3)
咦!怎么大家都站住脚,都住了嘴,都往前看?出现了什么更值得注意的事物吸引了这队女囚?
前面荡漾着一片碧波,她们辛苦一冬抡镐抬筐挖的方池放满了水,岸边满布茸茸的细草,几株新生的柳树摇晃着青翠欲滴的枝条。女囚们可没有闲情逸致赏景,她们注意的是春天动物最关心的异性。
喔‐‐喔‐‐吁‐‐吁‐‐普噜噜噜噜……哗啦啦啦啦……
一个慓悍的男子光着古铜色的上身,正在水花四溅中刷洗一匹马。
全农场就这一匹种马,纯种,细长的脖子强劲有力,匀称的四条腿安了弹簧似的不停跳踏,长长的灰白色的马尾像姑娘的发丝一般扫拂着浑圆饱满的屁股,一块块腱子肉凸现在胸脯背腹,说明它的伙食相当不错。这时它摇晃着瘦削的头,转动着尖尖的双耳,两眼半闭,舒服地享受竹帚的扫刷。马蝇营营嗡嗡围着,没法下嘴。它的毛色很少见,浅灰的底子上撒满白色的斑点,像秋天的芦花摇落在黯淡的霜空,脖子上的鬃毛犹如电烫过一般卷曲纷披,使它获得一个名号:&ldo;卷毛芦花。&rdo;
马蝇到底钻了个空子,俯冲下去在天鹅般的长脖上只一挨,立刻出现一块血迹。卷毛芦花浑身一哆嗦,仰起头&ldo;唏律律&rdo;一声长啸,前蹄腾空而起,打算上岸逃避恶毒的马蝇。女囚们惊呼起来,队形马上乱了,连三王队长都掉头后撤,卷毛芦花的蹄子碗口大,蹬一下可不是玩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