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脑门深深打了一躬:&ldo;太太,您永远是我的贤内助!&rdo;
&ldo;什么?还是贤内助?&rdo;
&ldo;帮助咱家赚钱哪!瞧,金圆券毛得吓人,光靠咱那几家银号不得赔光啦?就得经营点黑货白货,就得靠您打通各条路子。太太,您是大功臣哪!咱俩是一家子,我的钱不就是您的钱吗?什么名誉?道德?钱!才是真格的!&rdo;
话说得那么露骨,自己有把柄在人家手里,不得不乖乖地服从调遣。
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一个个达官贵人不可能都是英俊的小生,但是都能在这里那里为小老板效劳。她在交际场上风光了好几年,许多花钱都打不通的路子只要她出面全顺顺当当了结了。小老板把她当活菩萨似的供着,她是他手里的一张王牌,不但救自家的急,还可以在商界竞争中打出去出奇制胜。为亲朋好友出力气,当然不能白干。柜上的钱财如流水般涌进,她的私房积蓄也比孙猴儿的跟斗翻得还快。只有姑妈在烟灯旁长叹:&ldo;丢脸,丢了祖宗八辈子的脸,真是她娘下的种!&rdo;老太太指的是王府里人人都知道但人人都不敢提的一段公案。女儿刚满月,当了小寡妇的妈就逃到一个滨海城市的租界里摇身一变成了出名的交际花。改的姓是&ldo;桃&rdo;,可谁都知道这朵&ldo;桃花&rdo;金枝玉叶,更增加了吸引力。艳帜高挂几年,跟随一位满洲国的新贵上了奉天,从此无音无讯。姑妈暗暗纳罕:侄女从小在深宅大院,长大了没见过她妈一面,怎会走上同一条路呢?老婆子摇摇头,烧了一个烟泡安在烟枪上,嗞嗞地吸起来。这话只能背着人说,见了侄女的面,一个字也不敢提,烟泡都是她捎来的,得罪了她,咱就&ldo;断炊&rdo;了。
&ldo;吕布&rdo;和她就这样断了线,男女之间的情愫常常受距离影响,千里姻缘只靠细细的一条线,线一断,姻缘就玩完。做了明路的夫妻都出不了这个规律,别说是露水姻缘了。她每天要操心的事儿太多:发式、衣服、鞋袜、首饰,每天都不能重样,更不能和周围的同行相同。应酬约会从中午密密麻麻排到次日凌晨三四点钟,如何应对安排,一丝一毫都不能错,当然更不能撞车,比上战场还紧张。官场的沉浮牵动着交易所标价的上下,那可大意不得。经历的男人越多,她越感到小老板的话正确:&ldo;只有钱才是真格的!&rdo;自己的皮肉是换钱的本钱,就得像肉铺铁钩上挂的货,谁出的价码高卖给谁!贱卖都不行,当然更不能白给。&ldo;吕布&rdo;离开本城,帮不了小老板的忙,不再是财神爷,她慢慢地把他忘了。
他出现在舞台上,一下子打开了她心里密封着的&ldo;箱盖&rdo;,许多往事犹如乱飞的尘埃在她的记忆中扑腾。她意外地发现那一段初恋竟依然像水晶一般清亮地保存在&ldo;箱底&rdo;。
他还记得我吗?
他还怨恨我吗?
……
他下台前深情的一瞥回答了所有的问题,她好像又年轻了十多年。
大年初一清早,烧鸡跟着谢萝去领面和馅儿的时候,带着两个彻夜未眠形成的黑眼圈。
鸡窝五(1)
好戏连台,好事也是连着来的。过了年初五,方队长在点名的时候宣布:&ldo;每人可以发一张明信片,通知家里人来接见!&rdo;
明信片是劳改单位特准囚犯应用的通信方式。检查信件是队长的例行公事,囚们若用信封信纸还得封信封,这道最后工序非得由队长们亲手做,不能让囚们沾,怕她们塞进什么私货。几百封信光封信封就得耗去多半天,太麻烦,明信片起码不必封口。但是片上的字句可马虎不得,刁钻的囚犯利用家信捣的鬼太多。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劳改农场规定:不准向家里要吃食,凡是露骨地要吃的信全打回来重写!公开的理由是:家里人的粮食也是定量的,你忍心剥削亲人吗?囚们私下里议论:要是真的这么关心咱们,不如多给两个窝头,不如分量给得足一点!那时候每人每天定量一斤粮食,其实这一斤里有近一半是麻绳菜、草籽和玉米核,对于干重体力活又成年见不到荤腥的囚们简直像大海里的一把土。饿得两眼发黑,饿得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求生的本能驱使她们想尽一切办法挖空心思向唯一能救命的渠道‐‐家人求救。囚们的信全都巧妙地围绕口腔食道肠胃打迂回战,绕着弯子说自己胃疼、腹泻、嗓子疼……家里人也聪明,迅速破译出这些密码:跑肚拉稀的言外之意是腹内空,接见时便多送&ldo;进口货&rdo;。一来二去,方队长发现了这些底细,检查到这种信件就叫大值班安排当事人减定量吃病号粥,治得她们哭哭啼啼。六四年以后,形势转好,囚粮定量虽未增加,但是不再&ldo;瓜菜代&rdo;,副食的油珠多了些,要吃的信少了,却又增添一些其他密码暗号。出现了几次利用家信和同案犯串供互通信息的事件,使方队长更提高警惕。方队长解放战争时期在家乡冀中老区当妇女主任,后来随着丈夫王政委来到慈渡劳改农场,她只上过妇女识字班,检查这些大中小学出来的囚犯家信,对她说来真得有点登珠穆朗玛峰的劲头。可是三王队长大大咧咧,是个马大哈,方队长实在不放心,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这一回怕鬼有鬼,方队长一个字一个字地查了鸡窝组交来的明信片,皱起眉头对其中一张相了五分钟面,往桌上一掷,开门招呼小郎:&ldo;去!叫三组白雪玲!&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