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这两个月来的沉淀,她的心已经死了下去,却没想到他那张面目可憎的脸,一瞬间便勾起了程池心中隐忍压抑的怒火。狂风骤雨般的情绪,对着这个至爱她的男人,疯狂地发泄着。“是你干的!”她又打又踢,而从始至终,程厉铭没有还手,没有多说一个字。“是你把那帮人找来!都是你!”程池打累了,倚着篱笆坐了下来,蹲在角落大口地喘息,大口地哭泣。“如果见不得我好,你尽可以冲我来!”她捶着自己心口,狂躁地冲他大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程厉铭点了根烟,手禁不住地颤抖,深长地吸了一口,走到程池边上,也跟着坐了下来。“我针对他,跟你没有半毛关系。”程厉铭说:“当初是他发了那封匿名的邮件,害得老爸把我赶出家门,你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他凑近了看着她,喃喃说:“我的朋友,他妈的全不接我的电话,最惨的时候,我一天只吃一顿饭,睡过地下室,甚至在建筑工地打过工,差点被十五楼掉下来的砖块砸死…这些,都是拜他所赐,你说我能不恨他?他代替了我,进了这个家,讨老头子的欢心,他抢了我的父亲,我的妹妹,我的一切,我能不恨他?”程池恶狠狠地瞪他:“这些都是你自己作的,与他有何关系?你和江依络勾搭在一起,难不成也是许刃叫你这么做的?程厉铭,你今年得有26岁了吧,你他妈…”程池冷笑:“…还是这么幼稚。”“程池,他妈少跟我扯这些。”程厉铭将烟头往地上狠狠一砸:“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你了解他么,他跟你讲什么你就信?真当他是纯洁善良的小白兔?”他用脚捻了捻石板上的烟头,嘲讽地对她说:“他做过的事,你又知道多少?”“你说什么?”程池怔怔地看着他。“许刃过去那点子破事,不是我查的,是另一个人,一个把他恨到骨子里的人。”“谁?”“王坤。”“王坤…”她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恍然想起来,是她的高中同学。“就你们快高考那时候,他找了个有病的妓|女,把王坤弄得染了病,半年都下不来床,命根子都快废了,送到国外去治疗,现在那方面依旧有障碍,毁了一辈子,他妈的断子绝孙。”程厉铭冷啐了一声:“手段够狠,老子都要甘拜下风。”程池睁大了眼睛,瞳眸颤栗着…风凛冽地刮在她的脸上,跟刀子似的,可是她没有一点痛感,只是打了个寒噤,九月的晚夏风,她觉得冷。程池突然想到峨眉山巅的那一尊普贤菩萨法相,他那般悲悯地俯瞰着芸芸众生,万相苦厄,谁都逃不过。程池过去从来不相信命运,她无所禁忌,张扬放肆。她现在回忆起来,菩萨眼下,那个俊秀的少年,他双手合十,虔诚地参拜。仿佛时光在他身畔流逝了千年万年,而她于千人万人中,堪堪与他相遇。而后,他进入了她的生命中,遇着她周围的人,王坤,程厉铭,江依络,程嘉…所有这一切,宛如一张无形的大掌,将他的命运,推向了无可预知的黑暗深渊。程池平生崩跌(6)没有了许刃的大学时光变得无比枯燥乏味,程池每天穿梭于现实,书本与游戏之中,平静无澜,她觉得,兴许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曾经那样热烈的青春,那样深刻地爱过那么一场,终究一切都是要归于平淡。大四毕业,本专业的同学,要么考研,要么考了公务员或者教师,或者进了事业单位。程池也跟老爸商量过了,随便在公司给她弄个文员或者秘书的职位,且先干着。过去不甘生活就此平淡,不愿屈服于命运的既定轨迹,她也那样努力地拼过一场,却不曾想,最终,殊途同归。可就在程正年给程池安排好了职位,程池却突然报名参加学校的支教项目。谁都不曾想到。当时朱澹拿着宣传单还跟程池说来着,要不一块儿去支教得了,听说山里的景色可美了,而且回来还能直接保研,种种种种,好处多多。可是程池瘪着嘴,说她就是死也不去那种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鬼地方,指不定回来之后,能丑成什么狗样子。是啊,那种地方,哪是她这细皮嫩肉衣食无忧的千金小姐能呆的?可是就在程池说了这话没多久,她就一个人暗挫挫地报名参加了支教项目。后来送别程池,杨靖突然一拍大腿回想起,说那几日,不就是许刃刑满出狱的日子吗?他匆匆去了上海,向监狱打听了许刃出狱的日期。恰是在程池毕业典礼举行的那一天。而距离那天的十天之后,她便坐上了开往西南边陲大山的绿皮火车。十天,在漫长的岁月长河里短暂得简直不值一提。谁也不知道,那十天里,有什么样的故事悄然发生,又怎样被掩埋在了时光中。-程池去的是位于川南的一个名叫水磨村的小村寨,这里地处偏远大山,远离城市,与世隔绝。村里人都操着浓重的地方口音,绝非她所熟悉的乡音。程池似乎也真是铁了心,要将自己与过去的世界彻底阻绝。所有人都以为,三年的时间已经够长,够久,能够彻底治愈她心里的伤痕,然而在许刃出狱以后,在程池离开以后,他们才恍然明白,那段几乎要把人烧得灰飞烟灭的爱情里,没放下的人,一直是她。所以,他一出来,她便跑路。程池来水磨村的半年之后,用村长家里那台唯一的电话机,给老爸拨了个电话,让程正年帮她把那辆宝贝法拉利给卖掉,然后把钱汇过来。程正年正在外地谈生意,闻言一惊,下意识的反应是:“你丫是不是又闯祸了?把人家房子烧了?还是把人家小子给打废了?”程池说都不是,她想给村里唯一的这一所小学重新修缮教学楼。程正年真是十万分地不相信。最后生意都不谈了,程正年火急火燎,颠簸了十几个小时的汽车,亲自来了水磨乡,一来探望半年没见的女儿,二来看看她到底有没有闯祸。程池带着他去看了村小学的教学楼,那是几间由牛棚改造的四合毛坯房,采光极差,也很不通风。树上有个自制的铜锣,上课和下课的铃声,全靠校长拿着石头去敲锣。而唯一能看出这是个学校的标志,恐怕只有四合院中间的那一根竹竿子,竹竿子上挂着冉冉飘动的红旗。后来,程正年又在村里晃荡了几圈,村民们知道他是村小学程老师的父亲,都甚为热情地邀请他来家里做客。程正年好容易来一趟,自然是要去女儿家吃饭的,婉拒他们的好意之后,村民们又陆陆续续给他送来了好多好多礼物。有陈年的腊肉火腿,有鸡蛋,有山里的草药,还有自家腌制的咸菜等等。他们说,程老师顶呱呱,念书写字,一笔一划地教咱娃。咱村里前前后后,来了十多个老师,可是不出一个月,全吵吵嚷嚷着要走,只因生活条件太差,太苦了,城里人受不住。程老师在这里一呆就是大半年,咱娃都会写作文了。不止会写作文,还有理想了,说要当电竞选手,你造啥是电竞选手哇?程正年说可能是搞电脑的吧,乡里人一听电脑,就是程老师带过来的那个四四方方的小板子,那可了不得,那么一个小板子,里面装了不少稀奇的东西,那叫科学,叫技术。他们也希望自己的娃,将来能走出大山,去看看新鲜物件,去接触科学,跟上这个时代的步伐,而不是一辈子窝在这个穷乡僻壤,砍柴种地,啥也不知啥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