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白南玖,皇帝念他纯粹受祖父牵连,本想恩赦流放。但靖远县的案情尚不明了,由大理寺公开审理后,数罪并罚,一并处理。
坊间传闻,陈成礼在接旨后仰天大笑了三声,此后便一言不发。家人以为他心情沉重,就再未打扰。
待到第二日清晨,陈成礼的夫人发现,他已经去世了。
陈成礼走了,一个时代所有文人的信仰,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没了。
有人说陈成礼一辈子清高,唯独那个无法无天的外孙是他晚年的污点。
也有人觉得白南玖是无辜的,陈成礼的后人怎么可能做得出那种事!说不定是那老妪想要碰瓷儿。
安阳王明白,以如今这样的局面,他肯定无法无声无息救出白南玖。
可是若是最后白南玖被判死刑,难不成女儿的腿就不治了么?
而且沈神医说了,血液好办,关键是要喜悦至极时流下的泪水。哪怕不是喜悦至极,开心愉悦时也可,若是悲伤时流下的眼泪,就一点儿作用都没有了。
他奶奶的,这有谁都被灭门了,还能开心喜悦啊?
虽然觉得沈神医的话玄之又玄,乍一听起来很扯的样子,但她的本事大家也都是有目共睹,即便心中存疑,安阳王还是将其奉为金圭玉臬。
赵先生也觉得这种情况很是棘手,他想了许久,也没有更好的建议。
“王爷,当务之急是要保全白公子的性命。靖远县那件事,就算是他做的,我们也要想办法洗脱他的嫌疑。哪怕白公子最后被判流刑,只要他还活着,最起码,郡主的腿还有被医好的希望。”
朱振华沉思了半晌,眯了眯眼睛,突然道:“赵先生,你说镇国公死后,他那些忠心耿耿的老部下,会不会愿意暗中跟随白南玖?”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镇国公叛国,他朱振华是绝不会信的。更别提镇国公的那些老部下了,怕是多的是有人想为白威远平反。
若是军中那些人都可以成为他的助力,那他为了救白南玖付出的这些,才不算亏本。
在陈成礼死后第九天,白南玖终于从京西大牢中被提了出来——刑部、大理寺以及都察院三司会审,拉开了帷幕。
按照大庆律法,如果没有避嫌的需要,但凡要案,皇亲国戚都可旁听。
安阳王拉不下那张老脸,便让自己儿子去旁审。
刑部尚书一向是国师的拥趸,这次的案子也是由他主审;都察院左都御史那边,安阳王给施了压;大理寺卿是两边都不想得罪。
三方各怀鬼胎,坐在一起气氛诡异得很。
唯独安阳小世子朱远志,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半瘫在椅子上,随时准备在形势不利的时候撒个泼,务必要把自己从小玩到大的酒肉朋友给救出来。
此刻,朱远志就“不小心”失手打碎了一个茶杯,他立刻毫无诚意向刑部尚书张路遥告罪。
“失手、失手,您继续。”
刚刚还在和左都御史与理据争、主张应立即处决白南玖以平民愤的张路遥,一下就偃旗息鼓,诺诺不敢多言。
负责记录审讯过程的师爷,只得眼观鼻鼻观心,将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假装啥都看不懂,默默记录案情要点。
几位有话语权的男人先是针锋相对了一番后,这才传白南玖进来。
庆国断狱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先提审被控人或嫌疑人,北北审讯前要先上肉刑。然后才是传唤控告人当堂对质。最后,若是被控人无罪,控告人亦要被施以刑罚。
朱远志在看到白南玖后委实吓了一跳——这、这这这是那个略有洁癖、风光霁月的白小公爷?这分明是个血人!
白南玖虽是罪臣之后,但毕竟曾是官家子弟,要给他留下最后的体面。
褪衫杖刑实在不雅观,刑部尚书便让上了拶子,十指连心,所受苦楚一点儿不比杖刑少,任谁也不好说这个刑罚太轻。
白南玖虽是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却不禁在心中反问自己:这么多日了,为何还是没能习惯这样的痛苦?祖父他被万箭穿心的时候是不是更痛?白南玖……你这个罪人,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嫌苦?
他忍不住想到,当年在木里村的时候,自己的狼爪哪怕只是被尖利的石头微微划破,沈天颜都会心疼得不行,拿出药膏轻轻柔柔地抹在伤口上面,当天还会给他做最好吃的糕点。
被人温柔地对待过,黑暗的日子反而更加难熬了。
但恰恰也是这些温暖的回忆,让他挺过了这暗无天日的一个月。
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让沈天颜不要再掺和进来他的事儿了,他……不配。在这样的关头,杨戍边甚至都是比他更优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