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未置可否,低头不语。张居正语重心长地说道:“玉娘啊,你一个弱女子,哪里真正懂得什么叫尔虞我诈,又哪里见过真正的铁马金戈!方才,你说我抢了高阁老的首辅之位,焉知这堂堂宰辅,上有皇上的把握,下有百官的监督,是抢得来的吗?”停顿了一会儿,张居正又接着问,“玉娘,你家中还有一些什么人?”
玉娘摇摇头,打从九岁被卖进青楼,她就和家人失去了联系。张居正接着说:
“如果你有一位弟弟,今年才十岁,他老担心受别人的欺负,你做姐姐的,该如何办理?”
玉娘想了想,答道:“把弟弟保护好,不要让人欺负他。”
“这就对了。”张居正话锋一转,说道,“当今皇上才十岁,他老担心受高阁老欺负,这才是高阁老下台的真正原因。”
“哦?”
玉娘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张居正。
张居正接着说:“高阁老与我共事多年,他既是我的良师,也是益友,我何曾有半点心思加害于他。那一天在京南驿,你突然出现,我很是为高阁老高兴,挂冠南下,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己相伴,纵然是终老林泉,又有何憾?遗憾的是,高阁老视男女私情为不道,竟然辜负了你的一片痴情。”
“别、别说了。”
玉娘轻轻摆了摆手,由于戳到了痛处,她低头嘤嘤地哭泣了起来。
“玉娘,我把你请来这里,是想帮助你。”
“帮助我?”玉娘抬起头。
看着她满脸泪痕,张居正更是动了恻隐之心,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古哲有言,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无情未必真豪杰,这一点,正是我与高阁老的不同之处。我张居正虽然不才,但毕竟怀有一颗怜香惜玉之心。”
“大人!”玉娘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
“不要喊我大人,喊我先生即可。”
“先——生。”
玉娘涩涩地喊了一句,满脸羞赧。
这一变化被张居正看在眼里,他起身踱至窗前,撩开帐幔,推窗而望,只见中天已挂了一弯明月,山水亭榭显出淡淡的朦胧之美。张居正感叹道:
“今夜月光很美,可惜你……唉!”
玉娘摸索着也走到窗前,听窗外凉风习习,秋虫唧唧,回想过去见过的淡云秋月,顿时悲从中来,不由得双手捂脸,再次抽泣起来。
张居正近在咫尺,闻到玉娘身上散发出的幽兰般的体香,直感到身上热烘烘的难以自持,他伸手轻轻地抚了抚玉娘瘦削的双肩,温情地问:“玉娘,听说你想离开京城?”
玉娘点点头。
“方才说过,我可以帮你。”张居正盯着玉娘挂着泪痕的脸庞,声音越发柔和了,“不管你是回南京还是想去河南新郑找高阁老,我都可以派专人护送。”
“不,我不去河南。”
“啊?”张居正眼眶中露出兴奋,“你不想见高阁老了?”
“奴家眼睛雪亮时,他尚且不要,如今,奴家已是两眼一墨黑,他更不会搭理了。”说罢,玉娘珠泪滚滚,抽泣着说,“我要回,只能回南京。”
“南京可有亲人?”
“没有,只有一个邵大侠算是恩人,是他花银钱把奴家从青楼中赎了出来。”
“邵大侠?”张居正一愣,对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这些时,他来找过你没有?”
“没有,”玉娘苦笑了笑,“他还以为奴家随高阁老回了河南老家呢。”
“你想回哪儿,是将来的事,现在,你不能走。”
“为何?”
“为你的眼睛。”
“眼睛,我的眼睛?”玉娘神经质地用手按了按双眼,痛苦地说,“我的眼睛还能怎么样?”
“下午,是否有郎中来过?”
“有,是那个王大人领来的,那位郎中看了我的眼睛。”
“是啊,那是太医,是我让他来的。”张居正把玉娘扶回到餐桌边重新坐下,继续说道,“太医说,你的眼睛有救。”
“真的?”玉娘不敢相信。
“太医说,你的眼睛失明,是心火上蹿和头上淤血交杂而致,只要平静下来,吃他的汤药,将息调养,或可重见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