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位皇帝也会诛杀大臣,有时候甚至只是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比如说对自己的祖父盛肇毅,一家子九族,说灭就灭了,因着任太后求情,只留下两个人,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五姑姑,且是南北相隔或永不能再见了,盛予印叹了口气,抬头看看自己身边拈须坐着、正聚精会神听说书先生眉飞色舞神侃的伍先生,支起小下巴。
散了场,叔侄(他们现在以叔侄相称,予印隐去盛姓,称姓伍)两人携手回家。
予印轻轻问,“阿叔,皇上真的是好皇上吗?”
伍师爷道,“能让大多数人过上好日子的,就是好皇帝。”
“那么他就是了,”孩童的心灵没有那么多转弯,予印灵慧,体会到伍师爷话语中的意思,脱口道,语气有一些失望。
“阿诚不希望百姓们有一位好皇帝吗?”伍师爷问。
“不是的,”予印摇头,“可是……”可是如果杀死自己亲人的是一位混蛋皇帝,这样恨起来也更加顺理成章嘛。
伍师爷笑笑,抚了抚他的头顶。
两个人走了一会,予印又小声地问,声音比刚才轻、比刚才犹豫,“阿叔,杨老爷说的是真的吗?五姑姑她……不想认我。”
杨家依然在资助叔侄二人,京里的来信中也提到一次初初,叔侄二人还以为她现在仍然是皇帝的妃嫔,而且拒绝和予印相认。
伍师爷不好回答了,反问他,“阿诚觉得呢?”
予印皱起眉认真思索。其实他们之前相处不多,盛予印是盛家嫡长孙,初初却只是侧室的一个庶女,若非有血缘,熟识度比陌生人躲不了几分。可是予印总想着家变后的那几天,是少女细弱的胳膊日日搂着自己,夜里哄他入睡,告诉他不要害怕,他还有姑姑和伍师爷,被拎下囚车的时候,她回过头告诉他,“予印不要怕,姑姑一会就回来。”虽然当时才只三岁,他忘不了她的神情,她的眼。想到这里,小家伙严肃得摇摇头,“阿叔,我五姑姑不是那样的人,她一定会来找我的!”
伍师爷不说话,再摸摸他的头。
前面一阵喧哗,好像是百姓们围拢起来,接着又散开跪在街道两边。
伍师爷知道是官府的人出行,忙带着予印也到街边跪下。
果然,不多时,锣声阵阵,伍师爷看旌旗牌号,竟然是岭南道刺史的仪仗,再往后看,只见开道衙役后面,两匹大马并驾而行,一人五十多岁年纪,黑红面膛,定是刺史本人了,另一人却是三十多岁,圆胖身材,相貌平庸,只不知他是谁,竟能让刺史亲自迎接。
伍师爷的疑问很快有了答案,就听旁边一个衣着锦绣的男子道,“听说圣人遣使与大理王子一道回大理,这就是那使节了吧?”
“这使节是谁?”仪仗过去后,另一人问。
先说话的那男子一笑,“你连这都不知道,邸报上不是写着的吗?圣人令鸿胪寺大夫柳如辉为使,他就是国舅爷啊!”
#
周宗良来到宫城一处不起眼宫殿的庑房,打开门,一个侍女领着他往里走,走进内室,侍女揭开珠帘,示意他进去,周太医缓缓走进。
一个身穿雪青色宫裙的少女正伏在案上读书,裙角压着一枚深紫色丝绦坠着的环佩,青黑的发髻上只簪了一朵珠钗。少女看见他,微微一怔,然后记起来他是谁,放下书本。
她生的白,这样素雅的装扮更衬得人肤光胜雪,有如明玉珠辉。
“盛姑娘,”这位姑娘目前身份未明,周太医模糊地唤一声姑娘,微微躬身,“老夫奉皇上旨意,来给姑娘诊脉。”
初初道,“有李医娘在,我的身体已经大好了,不用再劳烦周太医。”
相似的场景,相似的对话,只是这一回,初初没有了上一回的惶恐犹豫,换做周宗良觉得头痛。
这时候李医娘从外面进来,周太医看见她,先是觉得面熟,接着一笑,“原来竟是你,若是知道你在这,老夫真不用来了。”
李医娘欠了欠身,“周世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