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不知你听说过没有,前几个月休宁那地方有户姓唐的望族,他们家孀居的主妇趁着给老夫人做寿的日子,宴请四邻八乡守节的孀妇。我应承了他们族里人,帮他们写了篇《百孀宴赋》呈给休宁知县‐‐哪知休宁知县正巧差人编纂着一本集子,专收各种颂扬他县里风化的文章。编这集子的人偏要给每篇文章题诗一首‐‐我看过了他们给我的《百孀宴赋》题的诗,俗不可耐,若真的收进去了还脏了我的笔墨。我便想起你了‐‐你帮我题一首,我给你虚拟个男人的名字,便成了。&rdo;清玥大惊失色道:&ldo;亏你想得出来!让我去给节妇题诗‐‐传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才怪。&rdo;&ldo;你知我知而已,还有谁能传出去。我原本想自己写了充数‐‐可是你的诗向来心思灵巧清隽,用在这里是绝对错不了的。&rdo;&ldo;也罢。&rdo;清玥慡快地笑道,&ldo;那些贞节烈妇们揣度不了我们这样人的心思,可我们揣度她们,倒是轻而易举的。&rdo;谢舜珲赶紧附和道:&ldo;那是自然‐‐你就当可怜她们吧,她们哪能像你一样活得这么有滋味。&rdo;清玥眼里掠过一丝凄然:&ldo;这话便真的没意思了。&rdo;一时间谢舜珲也知道自己失言,急着顾左右而言他,却又觉得说什么都好像太刻意。无奈只得低头拨弄了一下清玥的琴,笑道:&ldo;以后,我会常想着你的《阳关三叠》。&rdo;清玥静静地说:&ldo;等我们小酌几杯以后,我再弹给你听。&rdo;一时间小丫鬟端上了酒和几样精致小菜,二人落了座,沈清玥一如既往地为他布菜,谢舜珲问道:&ldo;这一次到南京去,是跟着他回他家的大宅,还是将你安置在别馆?&rdo;清玥沉默了片刻:&ldo;我没问过这个,随他安排。&rdo;&ldo;这里头有个分别。&rdo;谢舜珲放下了酒杯,&ldo;总之,去了他们家,不比在这里,总得做低伏小‐‐说起来也辛苦你了。&rdo;&ldo;我会当心。&rdo;清玥还没饮酒,眼睛里却已弥漫上了醉意,&ldo;你也一样,别看你总替别人盘算,其实你才是最让人放心不下的那个。听我一句劝,南院那边,玩一玩便算了,认不得真的。&rdo;谢舜珲笑而不语,又兀自饮了一杯,清玥却没有换话题的意思,&ldo;一个人情浓情淡,全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你呀,你的情就太浓了‐‐就算兑进去七成的水也够寻常人用上一辈子。南院那个‐‐之前不是祁门目连班子里扮观音的小旦么‐‐他不像我们从小在这里长大,已经跑了那么些年的江湖,是他们班主为了还赌债才将他卖进来,半路出家的更是心狠手辣。你中意他,这是情不自禁,谁都不能说什么‐‐只是,别在他身上花太多钱。这话除了我,旁人也说不得的。&rdo;&ldo;知道你是为着我好。&rdo;他闷声道,&ldo;走之前我把我自己那方砚台送你,你也知道歙砚是好的,拿去整日用它写字,只当是我们徽州的这班朋友还在跟前。&rdo;&ldo;我还记得。&rdo;清玥长叹一声,&ldo;五年前,你们这起没脸的拥着我去选&lso;徽州八艳&rso;,那时候,整日跟着你们这些会文章的胡闹,可是不知道有多开心。&rdo;&ldo;就是因为我们没脸,你才只中了&lso;探花&rso;;若我们的面子再大些,花魁就是你的。&rdo;&ldo;当初那班人,有的死了,有的不在徽州了,我原先以为,不管怎么说你还在这儿‐‐可没想到,要告辞的是我。&rdo;清玥看着他的眼睛,&ldo;我还记得,你当年带来一位京城来的朋友,会写戏的……&rdo;&ldo;哦,你说汤先生。&rdo;谢舜珲笑道,&ldo;他已经离开京城,辞官回乡了,总之,过得也不甚得意。&rdo;&ldo;你哪里交得到得意的朋友。&rdo;清玥打趣他,&ldo;可是汤先生新写的一出戏我倒是看过了,真的极美,《牡丹亭还魂记》‐‐你可看过不曾?里面有句唱词,不知为何,听到之后我就想起你。&rdo;&ldo;哪句?&rdo;&ldo;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rdo;他们都笑了起来。窗外,月色如水。这些天,连翘一直活在坐卧难安的恐惧里。这恐惧难以言表,也无从启齿,但却像个活物那样,总在她刚刚觉得轻松愉快的时候,不怀好意地跳出来。这让她想起那一年,她突然发现自己红潮未至‐‐可当时毕竟年轻,总觉得大不了一死,如今却又不同了,两个孩子都还幼小,就连&ldo;死&rdo;,对她这样一个母亲来说,都是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