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只怕用不着劳动夫人家的小厮。&rdo;旁人或许会觉得谢舜珲此刻的笑容是在嘲讽,可令秧却从不这么想,只是凝神在听,&ldo;用不了几日,朝廷都会派人来寻他的。夫人只管替他诊治就是了,等他醒了一切自有道理。&rdo;令秧一愣:&ldo;你是说,朝廷也会来寻他?&rdo;跟着,眼睛倏地亮了。谢舜珲慢条斯理地端起了茶杯:&ldo;他是朝廷派来收税的,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没人来寻他?话说夫人真是熟不拘礼了,过去同我说话,还总是&lso;先生&rso;长&lso;先生&rso;短,如今就直接&lso;你我&rso;起来。&rdo;&ldo;想跟你说点正经的真难。&rdo;令秧的眼睛又一次睁圆了,&ldo;若是这么说,我就还得谢你,说不定他也会念着我的好,回京城以后帮我的忙‐‐咱们的大事便又有指望了。你是不是早已想到这一层了?&rdo;她已经理所当然地把那道牌坊看成是他们两人共同的大事。&ldo;不算早,只不过是在路上想到的。&rdo;谢舜珲含笑道,紧跟着,认真地轻叹了一声,&ldo;如今,谢某便真没有什么可以指点夫人的,夫人已然&lso;出师&rso;了。&rdo;令秧蜻蜓点水地低下头去,难以置信地笑笑,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才会忘记她只剩下了一条胳膊,并且,即使突然想起来也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名叫杨琛的宦官终于清醒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令秧。他浑身沉重得像是被埋进了土里,眼皮一抬,便牵得脑袋里一阵蜿蜒直上的疼痛。他不得不重新把眼睛闭上,那一刹那,疼痛也就被关进了黑暗的匣子里,耳边涌进一股清澈的声音:&ldo;公公可是醒了?&rdo;他的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似乎已经穿过了血ròu之躯掉在地面上,他已经没什么力气绝望,所以只好平静地想:看来换上普通百姓的衣裳,也还是无济于事。接着一只手轻柔地按在了他的胸口和肩膀连接的地方,那个声音道:&ldo;公公快别动,好生养伤,咱们家虽说没出徽州的地界,不过休宁离州府好歹也有一段路,寒舍简陋,可是无人打扰。安心躺着吧,等身子好些了,我派家里的小厮去替公公往外送信儿。&rdo;他又一次地忍着疼痛,微微睁开了眼睛。令秧和清晨的光一起涌到他面前来。说不准眼前这妇人究竟多大,看容颜不算十分年轻,虽说皮肤光洁,可脸上的线条一看就是经过些人世的龌龊的,衬得眼睛里的神色也有风霜。但是她的声音却清脆娇美,如同少女,总感觉伴随着她的说话声,她眼睛里会随着这琳琳琅琅的声音溅出几滴泪来。她浑身上下穿戴的都是素色,头发上也没有钗环,恐怕是个孀妇。不知为何,她让他相信,他的确置身于一个安全的地方。好几年以后,杨琛回忆起在唐家大宅养伤的日子,仔细一想,才发觉,自己不过只在那里待了七八天而已。所以他也不知为何,能记得那么多关于令秧的事情。这位唐家夫人让自己的贴身丫鬟每日服侍他喝药,他的一日三餐,则是这位夫人亲自端进他房里的。她们热情,细致,但是在这唐夫人脸上,他居然找不到一丝旁人见了他们都会有的惊惧和谄媚。她认真地看着他吃饭,并且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要他多吃点儿这个或那个菜,并且还追了一句:&ldo;汤倒是也快些喝呀。&rdo;这种坦然反倒让他感觉不可思议,最为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会隐隐地担心,若是他真的不快些喝下去,她会责备他。起初他不怎么愿意同她讲话,他知道自己的嗓音有种奇怪的尖细,这其实让他觉得羞耻……尤其,是在宫外的女人面前。不过有一天,他终于放下碗认真地对她笑笑:&ldo;自打来了这徽州的税监府,无论是官绅,还是百姓,受了不知多少冷眼。只在夫人这儿,不止看见过笑脸,连嘘寒问暖都听得着。&rdo;&ldo;怎么会。&rdo;令秧难以置信,&ldo;多少人都怕你们,还敢给你们甩脸子么?&rdo;‐‐唐夫人还很喜欢跟他聊天,只是,她像个孩子那样,常会提一些荒谬,可是极难回答的问题。&ldo;他们怕的是皇上,只是又瞧不起我们,两宗加起来,不给冷眼又能给什么呢?&rdo;他自嘲地笑笑,&ldo;也有那些上来点头哈腰的人,可是真到了百姓暴动围了税监府的褃节上,冲着我们扔石头扔得最凶的,便是他们。&rdo;&ldo;不过话说回来,官府的税已经不少了,再富足的地方,人们赚的也是辛苦钱。你们说来就来,再征走一道,难怪会遭人恨。&rdo;鬼使神差地,她把从蕙娘那里听来的话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