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令秧甚至没有告诉过云巧。在老爷刚刚清醒的某个午后,令秧迈进老爷房里的时候,看到老夫人独自坐在老爷c黄边上。她抚摩着老爷看上去已经和她一样苍老枯瘦的手背,令秧不知为何就躲在了屏风后面。她就是觉得自己不该过去。母亲问:&ldo;疼得好些了么?&rdo;儿子答:&ldo;不疼。&rdo;母亲说:&ldo;不疼就好,好生养着。&rdo;儿子说:&ldo;会好生养着,老夫人放心。&rdo;屋里就在这时有了一股粪便的气味。老爷已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排泄。老夫人伸手掩住了自己的鼻子和嘴巴,想了想,用那只闲着的手也盖住了老爷的口鼻。令秧看不见老爷的神情。隔了一会儿,老夫人松开了双手,那双手突兀地悬在她和老爷之间。老夫人笑了。母亲一边笑,一边摇头:&ldo;你小时候也这样。&rdo;儿子说:&ldo;老夫人是故意将儿子推下去的,我清楚得很。&rdo;令秧慢慢地朝门边倒退,尽力让脚步声消弭。她知道自己此刻的身形步态滑稽可笑。她也用手掩着自己的鼻子。她得不露痕迹地出去,叫人来帮忙给老爷换洗,也需要叫伺候老夫人的人过来,将老夫人领回去。她不是害怕老夫人知道她听见了他们说的话,她害怕老爷看见她也掩着鼻子。她。她忙不迭地道万福,都没看到其实哥儿也在给她行礼。那是令秧头一回见到谢先生。她没敢仔细看他究竟长什么样。谢英,字舜珲。唐府里无论主仆,索性人人都称呼他&ldo;谢先生&rdo;。老爷下葬的翌日,族里的人便来了。蕙娘认得,上门的是唐六公的侄子唐璞。六公是族长,六公的侄子年纪不大,可是辈分却其实比老爷还高。唐璞看起来倒不是个嚣张的人。只准那几个跟着他的小厮站在大门口候着。对蕙娘道:&ldo;族里的规矩是这样,新寡的妇人,须得到祖宗祠堂里去跪一夜,由长老们口授女德。&rdo;蕙娘做了个手势叫丫鬟出去,自己为唐璞斟上了茶,殷勤备至:&ldo;族里规矩自然是要守,只是我家夫人也要有个贴身的人跟着才好,方便伺候,夫人前些日子一直cao劳着照顾老爷,身子虚弱,还望长老们担待。&rdo;蕙娘用力地盯着唐璞的眼睛,重重地说出&ldo;担待&rdo;两个字。&ldo;也罢。&rdo;唐璞放下了没动过的茶杯,&ldo;只带一个。可是有一样,夫人什么时候回来,那丫鬟就什么时候回来,中间须得在祠堂候着听使唤,不可中途擅自回府。&rdo;唐璞带着令秧离去的时候,蕙娘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得发白,她吩咐身边一脸忧心的管家娘子:&ldo;快点去把大夫请来,今晚就留在咱们府里,还有,让大夫多备点止血的药。&rdo;很多年后,令秧即使非常努力地回想,也还是记不得祠堂的样子。她只记得那几位长老一人坐一把红木的太师椅,然后一个四五十岁的婆子放了张蒲团在她膝下,眼神示意她下跪。至于跟着她过来的那个丫鬟,早已被唐璞的随从们拦在了外面。她不记得自己对着那一行又一行的灵位究竟磕了多少个头。总之,磕到最后,俯下身子的瞬间她就错觉那些牌位马上就要对着她飞下来,&ldo;枭枭&rdo;地叫着,淹没她的头顶。她袖子里藏着一小瓶白药‐‐是来的路上,那丫鬟偷偷塞给她的,想必是蕙娘的主意。不过她却不知道这药究竟该用多少。那些断过指的女人,砍掉的是哪一根?用左手拿刀还是用右手?要是自己真的下不了手,砍不断怎么办,难道还会有人来帮忙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