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有客人上门,他有气无力地抬抬昏黄的老眼:“二位客官,吃牛肉面还是兔肉下饭?”石良玉的下巴几乎快掉下来了:“蓝-熙-之!我们不会吃这里吧?”“答对了,你真是个天才,呵呵。”三两张桌子上,一个客人也没有。石良玉选了一张看起来稍微干净点的,唉声叹气的正要坐下去,忽然听得一声大喝“等一下……”他吓了一跳,只见蓝熙之双脚并用,已经将五只蟑螂踩在脚下,得意洋洋的道:“这里倒不冷清,有这么多朋友作陪……”哦,头好晕!才刚刚进入初夏,吹来的夜风为什么这么热啊?石良玉双手捂着头就往外走:“我中暑啦,头好晕……”他的袖子被一双手紧紧拉住,挣扎一下又挣不脱,不得不回头坐在了凳子上,脚下,是五只蟑螂的尸体。蓝熙之的声音又甜蜜又大方:“老板,来两碗牛肉面。对了,石良玉,你还要不要其他的?可以随意大吃大喝哦,外面还有兔肉、兔脑壳,随便点,千万不要客气,千万不要为我省钱……”牛肉面已经端了上来,用的是那种粗瓷大碗,份量倒是足足的,面上搁的那几块牛肉倒也汤清肉亮,颜色正宗。蓝熙之已经拿起筷子,慢慢的吃了起来,吃一块牛肉又喝一口粗茶,又舒服又惬意的样子。“老板,来两只兔脑壳哦!”“来了,来了。”石良玉再看时,她已经徒手抓起一只兔脑壳,津津有味的啃了起来。尽管肚子叽哩咕噜的叫得厉害,石良玉看也不看那碗牛肉面,只是一味低头看着牛肉面旁边的桌子,似乎要在桌子上看出一朵花来。牛肉面的味道那么浓郁,蓝熙之吃得那么津津有味,他拼命咽了咽口水,手微微移动一下,正要触摸到筷子。“水果男,快给我倒杯水!”“我又不是小厮,干吗给你倒茶水?”他四处看看,那个终年没睡醒一般的老板已经又在外面的摊子上打起瞌睡来了,赶紧加一句:“你不晓得自己倒啊?”蓝熙之右手拿筷子,左手拿兔脑壳,无辜的眨眨眼睛:“我这样能自己倒么?再说,你身无分文,我请你吃饭,你为我做点事情做抵偿,又有什么不可呢?你没听过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啊?”石良玉怒目而视,“谁要吃你请的饭了?”“哦,不吃啊?不吃我就省钱了哦!”石良玉狠狠看着她,还是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她满满倒了一杯。蓝熙之的右手伸到另外一碗面前:“你自己不吃的哦,我反正还没吃得太饱,还可以加一点,不要太浪费了……”“我不能老是吃亏……”石良玉已经飞快的将这碗面端到自己面前,二话不说就大吃起来。他早已饿得心慌,几乎是风卷残云一般三两下就吃得精光,大声道:“老板,再来一碗,要大份……”“我的钱……”蓝熙之哀叹一声,正要去拿那个兔脑壳,又被一只白玉般的手抢了先,石良玉抓在手里狠狠地啃了一口,又大声呐喊道:“老板,把你的兔脑壳都拿来……”“谢谢客官,承惠两百文……”老板眯缝着眼睛,看着桌上的那堆钱和那个撑得几乎快走不动的大肚汉。这个大肚汉一人干掉了五碗牛肉面,十个兔脑壳,扶着墙壁,几乎快走不动了。两人已经走出门口,老板又追了出来,昏黄的眯缝眼笑得睁了开来:“两位客官,下次一定要再来光顾呀……”他看看已经摇摇晃晃的石良玉,笑得满口的黄牙全部露了出来:“小店特别欢迎您这种客人……”夜风吹在身上,凉悠悠的十分舒适。石良玉一步一步往前挪,蓝熙之跟在他身边,嘻嘻笑道:“这就是贪心的下场哦。”石良玉靠在街角的一片废墙上,小声嘀咕道:“我总要吃回来一点本儿,是不是?”他边说边弯下腰去,咕隆一声,就吐了出来。蓝熙之吓了一跳,赶紧跑出一丈开外,心惊胆战的看着他:“水果男,你帅哥的风度荡然无存哦……”石良玉这一吐,浑身轻松了不知多少,摸出一张锦帕将头脸擦得干干净净,随手扔了,追上去,手一伸:“给钱,我要坐马车回去。”蓝熙之拍掉他的手,嘴巴撇了撇:“你一个大男人,坐什么马车?走路回去好了。”石良玉几乎要吐出血来:“蓝熙之,你有没有人性?我浑身无力,我醉了——醉-面……”“别人醉酒,你醉-面-?”石良玉用力点头,忽然伸出手去,笑嘻嘻的拧住她的脸颊:“蓝熙之,我今天很开心,真是开心极了……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好奇怪啊……”“你干吗?”蓝熙之见他完全一副“醉面”的模样,赶紧挣脱开他白玉般的“魔掌”,骇然道:“水果男,你真的醉了,赶紧回去歇着……”也不等石良玉回答,转过身飞快的跑了。身后,传来石良玉的惨呼:“喂,蓝熙之,我要钱坐马车呢!”“坐什么车啊?你走路回去啦……”正文新亭品评桃花男寒山寺的斋会大典。维摩诘的壁画令寒山寺名声大震,今天的斋会大典就是答谢前期布施的士族香客,以及举行另外一场的布施大会。今天的寒山寺较之往常的气氛更有几分不同,因为,今天有何府的千金何采蓉布下水陆道场为母亲做法事,祭奠已经逝世几年的生母。何家租下了寒山寺的西厢,何曾打点好一切,何小姐才款款而出,待今天的法事完毕,已经是黄昏了。寒山寺的千年古槐树下,一众士族贵公子正在品尝山上一种刚出的新茶。虽是品茶,可是各自的目光却无不偷偷地看向两丈远外的一顶轻纱顶棚。纱棚里坐着绿裙紫纱的何采蓉,在她身边,八个娇俏可人的丫鬟侍立一旁。蓝熙之背着大包的颜料和纸墨从侧面的照壁走出来,忽见古槐树下坐着一众品茶的贵公子。她暗暗皱眉,正要避开众人,想折回去,走另外一条路出去。“妖女,你又到处乱蹿?”一声放肆的大笑响起,一个鲜衣怒马的孔武男子悠闲地坐在椅子上,十分有趣地看着她。这人明明长得如此高头大马,健壮如牛,却偏偏睫毛纤长,眼睛水汪汪的。蓝熙之停下脚步,见到是朱弦,见他的一双桃花眼笑得那样猖獗的神情,皱了皱眉头:“朱弦,你的桃花眼是怎么弄的?”桃花眼?!在座诸人都已经认识朱弦多年,也见惯他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忽然听蓝熙之说出“桃花眼”三个字,再对比一看,果然有这个味道,无不偷偷笑了起来。朱弦将众人的偷笑一一扫在眼里,转动着眼珠:“这是士族聚会,你这种妖女永远也无法鱼跃龙门……”蓝熙之走过来几步,在他对面的一张空着的椅子上坐下:“朱弦,你觉得自己是士族就很了不起么?”“本公子也没什么了不起,可是,你蓝熙之就只能画画,画好等本公子欣赏,这就是区别……区别,懂不懂?……”蓝熙之正要反唇相讥,忽听得人群里一声低呼:“蓝熙之,她就是蓝熙之?”然后一个年龄稍长的男子站了起来,语气失望,神态轻薄:“画维摩诘的居然是这样一个庶族贱女,真是可惜我们的布施啊,您说是不是,朱公子?”人群中,立刻响起一阵附和的哄堂大笑,谑笑之间,往日在他们心目中神乎其神的维摩诘画像和景仰不已的作画者,立刻轻贱如尘埃。说话的人叫顾可以,出身没落士族,以隐士自居,因为自恃文采,在朱家当过幕僚,很得朱涛看重。他虽以隐士自居,但是因为背靠朱家,也有钱有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