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务本坊到城南着实有一段距离,但难得相见的一家子只恨不得这段路能再长一些。卢智存了见一见救助了母妹的常公子的心思,待他们到了安化门附近,便陪着她们在城墙下等候。卢俊这头在逗着遗玉说话,卢氏看两人闹的开心,脸上一阵犹豫后,悄悄将卢智拉到一旁,见那两兄妹没注意这边,才低声询问,“智儿,你、你见着他没?”卢智早发现他娘从吃饭那会儿便一副欲言又止地样子,这会儿果然听她问出口,心中叹了一口气,面上表情却很自然,“没有,只是听说了一些事――娘,就算见着了,也是认不出的,咱们已经离开九年了。”卢氏脸上一僵,神色有些黯黯,“娘就是随口问问”卢智瞄见她袖口处紧攥的手指,声音渐柔,“好了,咱们过去罢,小玉都朝这里看了好几眼了。”卢氏点了点头,便同他一起走了过去。不到酉时,遗玉便看见早晨她们乘坐的那辆马车远远驰来,阿生驾着车稳稳地停在了他们跟前。“卢夫人,这是你两个儿子吧?”阿生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卢氏母女身旁的两个出色少年,眼中精光一闪,笑着问出声。卢氏点头应了,有给卢智和卢俊介绍了阿生,两兄弟遂躬身向他道了谢,又委婉地提出想要见一见车中的常公子,只是阿生听了却苦笑着说:“不巧,公子这会儿并不在车内,他这几日要留在长安处理些事情,只派了我来把人送回镇中。”兄弟俩脸上望着车厢的眼神虽难掩失望,但还是客气地谢过了阿生专程来送人的事,卢氏和遗玉依依不舍地同他们哥俩告别后,便坐上马车回龙泉镇去了。又过了几日,悠院花圃里的薄荷叶子到了采摘的时候,李管家事先指派了两个心细的小丫鬟来帮忙,遗玉也乐得清闲,同他们讲过几点注意事项后,便跑屋里拿了本书,搬着小凳子坐在院子里“监工”。这两个小丫鬟各拿了一只竹编的小筐子,围在花圃周边小心翼翼地摘那薄荷叶子,个个动作轻柔仔细,遗玉起初见她们这幅模样,还笑着告诉她们这东西没那么娇气,不用如此小心,又见丫鬟们只是笑着应了,手上动作却没放送半点,也就没再多说。让遗玉感到奇怪的是,两个丫鬟只各自摘了小半筐就离开了,过了一会儿李管家也来了悠院,见到正蹲在花圃边数薄荷的遗玉,上前唤了一声。“卢姑娘。”遗玉正心有疑问,回头看见走进来的李管家,便纳闷地指着花圃,问道,“怎地她们只摘了那么点?”李管家笑了笑,“正要来和你说这件事,这薄荷叶子摘下来也就七八日有些味道,因此公子特派人前来吩咐了,需每隔五日采一些,上次移走那几株都没能成活,咱们怕是种不来这东西了,因此还需你多照料一些时日。”遗玉纳闷的很,薄荷这东西用种子种起来麻烦还说的过去,可是将半成品移植过去都养不成,难道这常公子的手下都是笨蛋不成?虽然心有疑问,但遗玉还是爽快地应下了,李管家这意思就是要她继续帮忙种薄荷,这倒是不成问题,反正她们还要在这别院住上一段时间,至于那移走的薄荷,人家既然都那么说了,不论是真假,自己何苦去拆台。李管家见她答应,脸上笑出了褶子,又关心了几句起居问题,便转身离开了。到了下午,上街去买东西的卢氏和刘香香回来,遗玉把李管家来找的事情说了,卢氏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只叮嘱她好好帮人家种东西,便拿了买来的新布让她挑颜色。卢氏有了卢智给的那些银子,手头宽裕起来,同刘香香两人很是在街上买了一些东西,遗玉明显察觉卢氏自见了卢智两兄弟后心态放宽不少,见她脸上愈发多起的笑容,也很是高兴。转眼到了秋末,卢家地里的粮食收完后,在十月末的一天,李管家亲自来知会了她们今后不用再帮忙种薄荷的事,卢氏只当是他们自己已经移植成功,遗玉却暗暗猜到,那人大概是不再需要这东西。得了这消息,卢氏将家中银钱细算了一遍,加上前几次去看卢智时候得的那些银钱,虽仍不够买房的,可却能租上间一进的小院子住了。于是年前卢氏便找了住处,交了半年的房钱,打点了行李后才去向李管家告辞,对方早得了她们要搬出去的消息,见了卢氏也不挽留,顺道帮忙挑了个吉日,派了两个家丁帮她们搬了家,又送了一些日用的物事过去,因不是什么值钱的,卢氏并没拒绝。新住处就在镇南一道小巷中,一进的小院子并不宽敞,两间住人的屋子紧连着,西侧还有间狭小的厨房。这院子四周都是些平民农户,房东也是这一带稍富的居民,虽新家的环境和母女三人原住的悠院不能比,但总归是独门独户,脱离了寄人篱下的日子,行事说话都自在了不少。值得一提的是,在遗玉偷偷摸摸的“特殊照顾”下,山麓下面那块地上栽的果树和山楂,长势都十分看好。恰好卢氏请来照看的农工,正是原来卖地的农民,看了地里的苗子,若说不眼红那是不可能的,临近年头时候,倒是寻了旁的借口找到卢氏家来闹了一场,卢氏也没给他们好脸子,当下就结了雇约,按原来说好的工钱给他们发了,将人打发走。原想着他们还要再闹上几回,可是直到年底,都没再见他们上过门。到了年关时候,李管家带着不少年货来了小院子一次,卢氏见他所带多是些鱼肉之物,本想婉拒,他却声称这些都是自家庄子上产的,并不花钱,又言明是常公子亲自吩咐的,卢氏谢过之后才收了下来。卢智和卢俊在年前得了假回到龙泉镇的家中,同卢氏母女三人高高兴兴地度过了来到龙泉镇以后的眼热之人随着几声鸡鸣,当太阳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从沉睡中渐醒的龙泉镇又迎来了一个新的清晨,乳白色的晨雾尚未散尽,镇西的一处小巷子里,低低的人语声渐渐响起。“大嫂,咱们还是晚会儿再去吧,怕是人家还没醒呢。”一个二十出头农妇打扮的女子轻扯了扯走在自己身前的人影。被她这么一拉,那人堪堪停了下来,回过头来,便见一张略显精明的椭圆脸盘,“早什么!昨个夜里得了消息我就说要过去,你偏说晚了拦着,现下咱们早起了,你又怕打扰了人家。”“可是、可是咱们毕竟是去求人家的,打扰了人家休息,到底不好――算了,还是听我的,咱们先回去吧。”那少妇遂要拉着自家嫂子往回走。“谁说咱们要去求她家的?好歹也帮着她们做了大半年的工,说断了咱们的赤爪就断了,这让咱们还怎么赚钱”那精明模样的妇人越说脸色越难看,反手拉住少妇的手臂,“走,就算不卖了也不能便宜了她们,没了赤爪那糖葫芦咱们是制不成,她们本来就富,现下又得了那么一大笔的银子,好歹也要分上咱们一笔遣散费!”那少妇没有自家嫂子力气大,只能任她扯了自己一路向前走去,穿过了镇上的主街,进了对面的小道,朝南拐进了一道宽敞的巷子,又行了几步,方停在一处贴了红底黑字楹联的两扇大门前。那精明模样的妇人这时才松开了少妇的手臂,踏上台阶,深吸了一口气,使劲儿拍起眼前的黑色木门来,口中叫喊着,“开门开门!快开门!”就这么喊了四五回,方隐约听见人的脚步声,没等她再把巴掌落下,大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脸蛋圆圆、丫鬟模样的小姑娘正一面打着哈欠,一面问向来人,“做什么呀,这么大早就来扰人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