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公一听到如候这个名字,脸色一变,呆了半晌,突然滴下泪来,明公所说的就是那名震陇西六郡的如将军么?盖公道。
正是。小武奇怪地说,先生为何这样激动,难道认识他不成。
盖公抬袖擦了擦老泪,叹口气道,怎么会不认识,我和他都是东海郡单父县人,二十年前,曾经同门学艺。他膂力过人,能拉三石的强弓。偏巧老夫那时也喜欢争强好胜,只是没有他那臂力,颇为遗憾。后来干脆日夜琢磨弩弓技术,那时所想的就是要超过他,他再大的臂力,也比不过机械之力罢。
那是自然,小武道,弩臂可以承受四十石的拉力,岂是人臂所敢望的。不过弩臂虽然强劲,却不如手臂拉弓灵活快捷。
盖公道,的确如此,偏生老夫一向的牛脾气,一定要使弩做到比他拉弓还有灵活。所以日夜琢磨,终于制出了连射弩,一次可以射三支弩箭。这样截长补短,差不多就可与他匹敌了。
小武赞道,先生智力超迈,实在非同一般啊。
哪里哪里,明公过奖,也因我这一点好胜之心,铸成大错。那日乡里秋射,我们各发十二支箭,全部射中质臬,无法分出高下。师弟见我弩箭神奇,心下不服,点名要和我对射,虽然这次拔掉了箭头,而且身披皮甲,但是由于我弩机的力量强大,在一百步内,箭竿仍将他射倒。我惭愧惊惧之余,远走他乡,躲到广陵县,杜门不出,后来听说他伤势痊愈,投军西北,威震匈奴,心里才稍微好过了些。
小武心里暗笑,这对师兄弟,真是很有性格。看那如将军虽然行事慷慨,说到好争小胜,却是一点不让。当日在彭祖楼上,曾两次发箭,显示武功。最后一次已答应我的劝降,却仍然要发一箭,显示自己投降并非因为畏惧我的吏众,乃是屈服于做人的道德,真有性情。于是笑道,怪不得,我路上一直纳闷呢,皇上早就有诏书,自来边疆骑士,都是挑选出身生长于陇西诸边郡的,独独如候将军是山东人。原来是先生的师弟。这次真是上天安排,让先生师兄弟见面。如将军快请,你们全都进来罢。
门外答应了一声,接着一干人众全部涌了进来,檀充国、管材智和如候都在里面。小武大笑道,如将军,没料到广陵国有你的故人罢。
如候换了一身袍服,朝盖公看过去,脸色立即变了,师兄,竟然是你,他脱口叫道。盖公早就疾走过来,伏地拜倒,惭愧,师兄当时将你射伤,就仓惶逃跑,不敢承担罪责,实在是愧为丈夫啊。
如候也赶忙跪下,扶起盖公,师兄,果然是你。唉,那件事怎么怪师兄你呢。还是我少年心性,非要磨着和师兄比个高低,不自量力,师兄有什么错。这样说,真是羞死我了。
小武看到他们在不停地自揽责任,虽然敬佩他们的君子之风,却也有些不耐烦,你们也不要自责了,给我一个面子,将前事抛开,不如就在这里摆下酒宴,大家痛饮几杯,以庆相会。
早有侍者出去办理筵席了。郭破胡恰在这时也跑了进来,虽然他是个粗莽的汉子,但在军中和宫中都呆了一段时间,上下的礼节是深知的。他趴在小武跟前就稽首道,破胡未能迎接使君大人,死罪死罪。愿使君大人无恙。
小武喜道,起来罢,今天我也有一个人让你见见。这时檀充国早已着人叫来了郭弃奴。郭破胡摸摸脑袋,大为意外,喜道,原来是妹妹--你怎么碰到使君大人了。
郭弃奴将当日情形一讲,独独略过了和小武在驿馆床榻上欢好的那段。小武道,现在你妹妹在我身边,你是愿意跟着我去豫章呢?还是我将你妹妹留下,还给你这个哥哥。
郭破胡张嘴还没说话,郭弃奴脸上一红,抢道,妾身呆在这里干什么,人生地不熟的。而且妾身的属籍已经被楚王赠给了大人,自然是终生侍奉大人了。大人为官清廉,妾身十分景仰,如果大人将妾身留在广陵,妾身永远也碰不上象大人这样的好主人的。
郭破胡道,妹妹说得对,我早就盼望使君大人娶了翁主,衣锦还归。然后我随身侍奉,随大人奔走天下郡国呢。
郭弃奴听得她哥哥说起&ot;娶了翁主&ot;四字,似乎脸上有些失意,不过很快恢复,低声道,哥哥说得有理,我兄妹二人都愿意一辈子侍奉使君大人。
小武心里十分畅快,郭破胡是个勇士,让他随时跟在身边,自己的安全就保险多了。至于和弃奴的事,虽怕被丽都知道,不过依弃奴的身份性格,也必不会乱说,等到以后和丽都天长日久在一起,双方没有猜疑,即便她知道了,大概也没什么大问题。他笑道,好,我现在就任命你为豫章郡百石卒史,如果做得好,可以升迁至县尉丞。等到了豫章太守府治,再发放文书,正式委任。
郭破胡喜道,多谢大人。没想到我家世代黔首,竟然也有幸出了百石卒史,足以光耀门楣了,哪里还敢指望县尉丞。
小武正色道,破胡也不要妄自菲薄,我看你是很能干的。不过百石卒史是郡国的高级掾属,每年都要文法考核。你在豫章郡当郡兵多年,也该识了不少字罢,家信总该是会写的。当然,会写家信,还远远不够,律令规定,讽诵文字三千以上,乃得为吏。我这样提拔你,也算超迁了。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到时我专门给你找个掾吏为师,可不能偷懒。
郭弃奴道,大人如此看重家兄,妾身和家兄肝脑涂地,也无以为报。
郭破胡也长揖道,小人岂能不知使君大人的好意。他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对小武这样熟读律令经书的人无疑是仰慕的,这样的表态也的确是发自肺腑,出于赤诚。
三
小武道,好了,今天大家齐聚一堂,实在有幸。虽说没有诏书群居饮酒不大合适,但今天情况特殊,盖公和如将军师兄弟相隔二十多年,竟有机缘在异乡见面,已经是旷古一奇。更何况又碰上破胡亲兄妹团聚,今天还是破胡休沐的日子,依本府看,就算是以破胡的名义宴请诸君罢,如此就名正言顺了。五日一休沐,兄弟妻子齐齐聚集在一起,燕语为欢,更遍请诸邻里长老,一笑为乐。这是古礼,也是我大汉奉行的规矩,正可纯厚风俗,砥砺节义。当日曹相国秉政的时候,逢上日至那天全部放假,有一次府中贼曹掾吏张扶独独不肯休沐,仍旧坐曹治事,还曾被曹相国骂了呢。
如候插嘴道,使君大人真是博闻强志,不是一般只记律令的大吏可比,念念不忘的是如何砥砺我大汉的风俗。象大人这样,能以经术为辅佐,缘饰律令,实在有公卿之象,前途绝不会到一个郡太守为止。对了,不知曹相国骂了那贼曹掾吏些什么话?
如候一直寡言,小武乍一听他正儿八经地称赞自己,不觉有些意外,继而又暗喜。常人哪有不爱听恭维话的,这话出自如候之口,尤见其珍贵。小武喜形于色,笑道,如将军过奖了,武哪里敢当。说到儒术,那都是从令师兄盖公那里得益不少。当日曹相国指责那张扶道:&ot;张君今天怎么还坐曹治事?日至这天,众吏都要放假,这风俗由来已久。曹里虽有公事没有办完,但是君的家人也指望你的私恩,盼你回家共享天伦之乐。君且立即回家,设酒肴,和父母妻子以及邻里长老共乐,这才顺应天时人情。&ot;话说得很温婉,说是骂,其实只是温和的责备。那个张扶本义是想趁机表现,却没想到反而被上司斥责,只好羞愧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