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探春没有见过康熙,宝玉和黛玉对这个可以说得上是满族最出色皇帝的中年男子并不陌生。白净的脸上除了几颗麻子之外,并没有什么皱纹,细长有神的眼似乎永远含着笑意,显得十分温和,他正坐在炕边,手轻轻地按着一本打开的古书,半转过身面对着来客,和蔼地说,“都起来吧。”
三人应声而起,探春黛玉都是垂眸肃立,宝玉立在原地,天真地笑道,“再没想到是万岁爷,我们还好奇……想看看这诗集到底是真是假,原来万岁爷也是极爱周邦彦的!”
“许久没见你祖母了,她身体好?”皇帝没接贾宝玉的话茬,但看着宝玉的目光还是很温和的。“你知道爱周邦彦,也算是没有白念书。说说看,最喜欢他的词是哪首啊?”
黛玉心中一松,还好没问自己,偷眼看着宝玉,还是有些担心的,答得不好,康熙失望之余,说不定会大大减少对他的宠爱,答得不够切自身,又有点假,也是不好,这时候就怕琢磨,一琢磨就透着假了,但怕是宝玉悟不到这层!
好个贾宝玉,略略挺直了身子,毫不思索张口便道,“回皇上,若是自照,自然是鹤冲天无事小神仙,但六丑单衣试酒更好,周邦彦的诗也妙,宝玉都爱。”
康熙微笑颔首,看来十分满意,又指诗集道,“这本倒像是他的口气,你若能背上两首周邦彦的词,便赏你一看,并赐你的座!”
宝玉站得更直了,微笑道,“这有何难——梅雨霁,暑风和,高柳乱蝉多。小园台榭远池波,鱼戏动新荷。”
他声音清亮,此时笔直的站在那里,真是一表人才,朗朗背诵之声环绕屋宇。屋内极静,像是也吹来了暖热的暑风,黛玉也是惊艳不已,只怪雪芹曲笔,写了宝玉的痴狂,不写他格外出色的待人处事、满腹才情!
众人似是都听住了,宝玉顿了顿,又念道,“薄纱厨,轻羽扇,枕冷簟凉深院。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这当是周先生早年所作。”
康熙声音中的笑意更浓了,“好,朕倒被你勾起了想念畅春园的心,那六丑可是长调,你背的下来么?”
皇帝点名,宝玉当然得背,他挺了挺胸,大声道,“当然背得——正单衣试酒,恨客里光阴虚掷。愿春暂留,春归如过翼,一去无迹。为问花何在?夜来风雨,葬楚宫倾国。钗钿堕处遗香泽。乱点桃蹊,轻翻柳陌。多情最谁追惜?”他的声音突然变了,有些惆怅低沉,似是有无限心酸情思,回回荡荡。“但蜂媒蝶使,时叩窗隔。东园岑寂,渐蒙笼暗碧。静远饶珍丛底,成叹息。长条故惹行客。似牵衣待话,别情无极。残英小、强簪巾帻。终不似一朵钗头颤袅,向人欹侧。漂流处、莫趁潮汐。恐断红尚有相思字,何由见得……”
这一阕词背到最后,他声调渐远,屋内更是死寂,良久康熙才道,“好!给他坐!”
一个中年太监搬来个绣墩,宝玉却不坐,请了个跪安,“万岁,奴才可否把这座让给妹妹们,自己站着。”
屋内伤感的气氛突然松动了,周围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康熙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半晌才乐不可支地道,“老佛爷说得不错,你果然是怜香惜玉种子!”
黛玉也忍不住莞尔,却听得康熙道,“不过,你那二妹妹可以坐,林家丫头却不能,难道我只考校贾家小子的才学?子清心里不舒服了。林丫头,你也说说,你爱哪首词?”
黛玉暗叫侥幸,也不敢犹豫,福了一福,“美成先生写荷绝句,奴婢不能免俗,也是极爱,然花气清婉一句,更将桂花写尽,绕佛阁实为至爱也。”一套文绉绉奏对格式下来,又是自称奴婢,她心中倒是好笑不已。
康熙微微点头,又道,“绕佛阁倒是冷僻,能说出花气清婉来,足知是读熟了周词,李德全,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