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废话,赶紧过来。”时桥南说罢,挂了电话。
林树看着手机,摇摇头,啧啧:“请人喝酒还这么拽,看来失恋等级很高,伤害指数不同以往。”
当林树赶到小花园时,时桥南已经在惯例位置上坐了好一会儿,他端着一杯冰镇龙舌兰,慢慢啜饮,缓缓咽下。林树吓了一跳,时桥南为了保护嗓子,很少喝烈酒,通常只喝清淡的鸡尾酒或者啤酒。
林树坐下来,随手招呼服务员,继而问时桥南:“真失恋了?”
时桥南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相熟的服务员抱着菜单过来,笑道:“时医生已经喝了一杯了,这是第二杯。林检呢,老规矩?”
林树笑了笑:“还是秀色懂我。”
秀色当然是艺名。“既然在酒吧工作,卖的是吃喝,那就应该秀色可餐咯。”叫作秀色的服务员如是说,从此就定下了这个花名。
秀色像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夸张地呵呵假笑两声:“全世界都知道林检只喝玛格丽特,被林检记住的那位姑娘真是三生有幸。”
林树保守地笑着点点头,却没有多说。他在外很少提及自己的事情,只有关系好的同事才知道他单身是因为未婚妻在婚礼前出了事。
看着秀色走远,林树跷起二郎腿,手指敲着桌子,活脱脱一个流氓警察审讯恶霸的架势:“说吧,到底谁这么大的胆子,敢甩我们温文尔雅的时医生?”
回答他的却不是时桥南,而是舞台中央的架子鼓。为了配合春节欢快的气氛,从年前开始,小花园就活跃起来,从朋克、雷鬼、爵士,到蓝调、民谣、流行、重金属,简直像是乐种展播。这种情况会持续到正月底,以一场大狂欢结束整个春节,从而回归正常的慢摇节奏。
时桥南像是被音乐吸引,转过头去看着舞台上张扬的乐手声嘶力竭地吼唱,纷乱的光影里,他看到的是一扇缓缓关闭的门,继而,一扇,一扇,又一扇,通往对面的路是望不到尽头的门,它们一扇接一扇关闭,把甬道重重封锁。
他遇到过比林寂更难缠的病人,以及更加令人绝望的精神状态,他头疼过、彻夜难眠过,可柳暗花明后一切都会顺理成章,没有哪次会让他如此力不从心,更没有哪次会反噬于他。是的,他如今在被林寂牵着鼻子走,他被林寂的情绪左右,他已经进退维谷,但他的向导突然抽身离去,把他丢在这布满荆棘的泥沼中,他寸步难行。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忽然涌上来,在眼眶处堆积成温热,他轻声低语:“难怪她会怜悯我。”
多年的职业生涯让林树练就了一番耳听六路的技能,他循着时桥南的目光望去,却在这震天的乐声里隐约听到了时桥南的低语。秀色已经把酒端上来了,他喝了一口酒,思忖着该如何打破砂锅问到底。
谁知时桥南主动开了口:“我有一个病人,我费尽心机终于与她建立了信任关系,但今天,一切都被我搞砸了……恐怕我以后都很难再见到她了。”
“病人换医生很正常……你不会是爱上人家了吧?”林树幸灾乐祸,“时医生,你得注意职业道德。”他故意强调了“时医生”三个字。
时桥南面上没有反应,但林树清楚地看到他端着酒杯的手一僵。林树毕竟是过来人,终于收敛笑容,叹了一口气,道:“你叫我来应该不是为了听这鬼哭狼嚎的吧?心里不痛快就说出来,放心,哥哥我职业素养太好,听到的话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不会传到第三个人的耳朵里,让我给你分析分析形势。你要知道,玩‘三国杀’‘狼人杀’我都是妥妥的大赢家。策略懂不懂?要是我早出生一千八百年,就没诸葛亮什么事了。”
明知道他在胡说八道,时桥南也只是嗤笑一声,没有多做评价。他何尝不想痛痛快快地说出来,但他不能。
喝了一口酒,在品味吞咽的间歇里他想了想,道:“她喜欢上了一个人,至少自以为喜欢上了一个人,但是她对于跟这个人相似的人也会动心,所以我问她:‘并不是非这个人不可,不是吗?’她貌似受到了侮辱,愤怒离去,走之前还跟我道谢,很明显是在说‘希望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你’。出门前,她最后看了我一眼,眼睛里全是怜悯……”
林树点点头,同情地拍了拍时桥南的肩:“她那是在说:‘你根本没有真正爱过,你真可悲。’”
时桥南无奈地看着林树:“其实你不用说出来,我懂她的意思。”
“我怕你太迟钝。”林树搓着手,对这件事充满了兴趣,“总之,现在的状况就是这个精神病喜欢一个人,以及跟这个人相似的所有人,而你喜欢这个精神病。”他搓着下巴想了想,“这个命题没毛病,反正她是个精神病,总得治疗,你给她催个眠、开点药让她爱上你呗。”
“……”反正等于他白说了呗。
林树啧啧称奇:“精神病人爱上医生的事,我倒是听过不少;但精神病医生爱上病人,这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林树。”时桥南低声吼他。
林树打了个哈哈,终于回归一本正经:“这样,你先冷处理一段时间,说不准你只是因为头一次遇到这样的病人,投入过多导致的。过段时间,如果你还惦记人家,就侧面打听下她的状态,跟她的家人联系下,让她重新回来治疗。一般来说,精神病人的家属都很喜欢关心病人的医生的,何况你有哈佛医学院的文凭,那可是让多少病人趋之若鹜的一纸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