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沉默女士是怎样神奇地进出惊恐号了。
厄文点亮提灯,从板条箱上跳下来,踩过不断溅起的雪泥去拉锚缆收置间的门。门从里面固定住了。厄文知道船首锚缆收置间里面没有锁,外面也没有装锁,因为没人有任何理由去偷锚缆。显然,这个原住民女人自己找到固定门的方法。
厄文早就准备好了。他右手带着一根三十英寸长的撬杆,他知道将来得向利铎中尉,甚至向克罗兹船长解释他造成的损坏。他把杆子较窄的那一端塞进三英尺高的门缝里,然后使劲撬。门发出嘎吱声与呻吟声,却只打开了一两英寸。厄文用一只手让撬杆维持在原处,把另一只手伸到油布外衣、大外套、内层外套及背心下面,从腰带上拔出船刀。
沉默女士用某种方法把钉子钉到锚缆间两扇门的背面,然后用有弹性的生皮革材料‐‐肠?肌腱?‐‐反复缠绕钉子,直到两扇门像被白色蜘蛛网固定住。厄文这下子不可能进到里面而不留下痕迹了,撬杆痕是一例,所以他用刀子对着缠绕多次的肌腱猛砍。这件工作可不容易,一股股肌腱比生皮或船上的缆索更经得起利刃切割。
当肌腱终于都掉落后,厄文把发着嘶嘶声的提灯伸进低矮的空间里。
在四个星期前就看过的洞窟般住所,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只不过现在除了他的提灯外没有其他的火。在地板稍微升起的小密室里,缠绕收起的锚缆被向后推,上端被拉向前来制造出洞穴的样子。这里也有她刚刚才用过餐的迹象:地上有个惊恐号的白镴盘,上面剩一些&ldo;可怜的约翰&rdo;的碎屑;一个白镴的甜烈酒马克杯以及看起来像是沉默女士用被丢弃的帆布条缝制成的收纳袋。小房间的地板上还有一盏船上的小油灯,里面的油只够让船员夜里到甲板上厕所时使用。厄文脱掉他的连指手套和内层手套去摸油灯时,热气管还相当温暖。
但是没有沉默女士的踪迹。
厄文其实可以试着朝不同方向拉扯、扭动沉重的锚缆,看看后面还有什么东西,但是根据他的经验,这个三角形的锚缆收置间剩下的空间里一定还是密实堆放着船锚缆索。他们启航已经有两年半了,缆索还是带着泰晤士河的臭味。
但是沉默女士已经不见了。她不可能穿过上方的舱板或横梁,进到上面的船舱,或穿过船身到船外去。所以迷信的船员是对的?她是爱斯基摩女巫吗?一个女巫师?异教的灵媒?
第三中尉约翰?厄文不相信这些。他注意到刚刚那阵微风已经不在身旁流动了,不过他提灯里的火焰还是随着微弱的气流在舞动。
厄文伸直手臂移动提灯。在这拥挤、狭窄的锚缆收置间里,这就是仅剩的空间了。然后停在提灯火焰舞动最厉害的地方:船首尖端偏右舷处。
他放下提灯,开始移开锚缆。厄文马上发现,她安置这许多船锚缆索的方法非常巧妙,看起来像是由不少锚缆盘绕成的一大团东西,下面其实是空心的,上面的锚缆是从另一团拉过来,可以轻易拉开、放进她的空巢穴里。在假锚缆后面的,是船身宽而弯曲的肋条。
再一次,她很小心地做了最佳选择。探险队启航几个月前,惊恐号为了从事冰上任务而重新装修时,锚缆间的上方与下方就架设了不少由木头或铁制梁柱构成的复杂网状结构。在船首附近就有铁制的直梁、橡木的横梁、三倍厚度的支柱、铁制的三角支架,巨大的橡木斜梁前后交织,有些甚至和船身的主肋条一样厚,构成这艘船的现代强化设计,来对抗北极的冰。厄文中尉知道,有个伦敦记者曾经描述说,数以吨计的木制或铁制强化梁柱以及船身两侧的英格兰橡木上加贴的非洲橡木、加拿大榆木及更多非洲橡木,足以制造出一块&ldo;大约厚达八英尺的巨大梁木&rdo;。
厄文知道,关于船首和船身的评论完全正确。但是在这里,也就是最后五英尺左右的船身肋条在船首接合的地方(在锚缆间里面及其上方),却只有原先做为船身板的六英寸英格兰橡木,不像船身两侧其他地方有十英寸厚的夹层实木。这种设计的基本想法是:在离大幅强化的船首不到几英尺的左舷与右舷区域应该少贴几层护木,船只在破冰过程中遭受严重挤压时,才会有它需要的弹性。
的确,船首真的有弹性。船身两侧的五根横木条,配合上用铁与橡木强化的船首与舱内区域,创造了世界上其他国家海军或民间探险队都无法企及的现代破冰技术奇迹。惊恐号及幽冥号已经到过地球上其他履冰船不可能存活下来的地方。
这个船首区是个奇迹,但是现在它已经不再牢固了。
厄文伸出提灯去探测气流,靠没戴手套的僵冻手指去感觉,并且用刀去检查一条三英尺长、一英尺半宽的船肋板松动处。他花了几分钟才找到风口。就在那里。弯曲船肋的后端是用两根长钉固定住,但两根钉子这时的功能却像是某种铰链。船肋的前端只是被塞在固定位置,离巨大的船尖与从船头通到船尾的龙骨只有几英尺。
厄文用撬杆把船肋撬松,让它掉下来,心想这年轻女人是怎么光用手指就办得到。他感觉一阵冷空气猛灌进来,并且发现自己正穿过船身一个三英尺长、十八英寸宽的洞,注视船外的黑暗。
这是不可能的。年轻的中尉知道,惊恐号的船首从船尖向后的二十英尺内都特别安装了一英寸厚的锻造、轧制铁板构成的铁护甲。即使舱内的梁木掉落,占了后面长度三分之一的船首区还是有护甲。
现在情况却并非如此。寒风就从被拆掉的横木后面的冰黑洞穴吹进来。因为惊恐号船尾下面的冰向上堆高,使船不断向前倾,船首已经被压迫到海冰下面。
厄文中尉的心跳剧烈。如果明天出现奇迹,惊恐号可以重新浮在水面上的话,船会马上沉到海里去。
有可能是沉默女士干的吗?这想法比起迷信她能神奇随意地出现消失,更令厄文中尉胆战心惊。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子,竟可以把船身的铁板撕掉,把要用造船厂设备才能弄弯并用长钉固定的沉重船首肋条拆下,并且准确地知道要在哪里拆,才不会引起船上六十个对这艘船比对母亲面容更熟悉的船员注意?
厄文双膝跪在低矮的空间里,他发现自己张开嘴巴在呼吸,心脏在狂跳。
惊恐号在这两个夏天与冰的激烈对抗中横越了巴芬湾、穿过兰开斯特海峡、一路绕过康华里岛到达毕奇岛过冬;次年夏天向南冲过海峡,经过船员们现在称为富兰克林的海峡。他只能确信,在次年夏天快到尽头时,海平面下的一些船首铁护甲已经脱落。之后船被冰抓住时,厚重的船身肋条才开始向内移位。
不过有没有可能是冰以外的东西造成橡木船肋脱落?会不会是其他东西,某只想要进来的东西?
现在这不重要了。沉默女士顶多才离开几分钟,而约翰?厄文一心一意想跟踪她,不只想知道她到外面黑暗中何处,也想知道她是不是自己寻找及猎杀鲜鱼或猎物。这里冰层这么厚,又冷得可怕,应该是不可能,否则太像奇迹了。
如果是的话,厄文知道,这事实可能让所有人得救。厄文中尉和其他人一样,听说过葛德纳供应的一些罐头已经腐坏。两艘船上所有人也都听过他们的存粮在明年夏天前就会告罄的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