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不在那里。厄文先从御寒衣间找起,透过提灯的光,他看到一个高大、不出声的身影站在房间后方,肩膀靠在黑暗的舱壁上,不过后来他发现那只是几件羊毛大外套以及挂在木钉上的一顶威尔斯假发。
把这些房间都锁起来后,中尉爬下梯子到底舱去。
第三中尉约翰?厄文虽然因为金发、娃娃脸、容易脸红,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但是他之所以爱上爱斯基摩女人,并不是因为他是个为爱忧愁的处男。事实上,和那些喜欢在水手舱大谈性事伟大事迹的吹嘘者比起来,厄文与女性的经验丰富许多。他十四岁时,厄文的叔叔就带他到布里斯托尔码头,介绍他给一个干净、讨人喜欢的码头妓女,并且付钱让他学习经验,不只是在暗巷里膝盖急促颤动一阵子而已,而是在某间可以眺望码头的老旅馆屋檐下一个干净的房间里,有模有样地度过晚上、深夜、早晨。这让年轻的厄文对这种生理活动有一定的品味,而且后来也做过很多次。那名妓女叫摩儿。
厄文也不是对社交圈中的小姐没辙。他还跟布里斯托尔名望第三高的唐威特-哈里逊家族最小的女儿交往过。那女孩叫艾蜜莉,甚至主动促成两人私密接触。对大多数年轻男人来说,若能在这样的年纪就有这等经验,要他们卖掉自己左侧的卵蛋也甘愿。厄文抵达伦敦,在炮手训练船皇家海军优秀号接受海军炮兵教育时,几乎每个周末都在约会、献殷勤,享受好几个迷人的上层社会年轻小姐的陪伴,包括热心的莎拉小姐、害羞但到头来却常有惊人之举的琳达小姐,以及私底下真正不可思议的艾碧卡?伊莉莎白?琳卓?海德贝瑞小姐。才刚认识对方不久的第三中尉,很快就发现自己已经和她订婚,而且准备要结婚了。
约翰?厄文并没有结婚的打算,至少不是在他还只有二十几岁时。他父亲和叔叔都告诉他,二十几岁时应该要去多看看这世界,放纵一下情欲,而且最好也不要在三十几岁时结婚。他也看不出有什么道理就得在四十几岁时结婚。虽然厄文从来没考虑要参加皇家探索团,他从来就不喜欢寒冷的天气,一想到要被冻结在南极或北极,他也觉得荒谬且可怕,但是他在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订婚的那星期,这位第三中尉就听从年纪比他大的两位好友乔治?哈吉森与弗瑞德?宏比的怂恿,到皇家海军惊恐号面谈,申请调到这艘船来。
在那美好的星期六春天早晨,克罗兹船长显然还在宿醉中,而且心情不好,怒目圆睁、皱着眉头、满脸不以为然地揶揄他们。他嘲笑他们在一艘没有船桅的船上接受炮兵训练,并且要他们告诉他,他们在一艘只装备轻兵器的探险帆船上能有什么用处。接着他尖锐地问他们愿意&ldo;尽你们生为英格兰人的职责吗?&rdo;然后很快地就让他们知道被录取了。厄文现在突然回想起这句话来。不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指的英格兰人现在正困在离家一千英里的冰海里。
艾碧卡?伊莉莎白?琳卓?海德贝瑞小姐知道后当然是快疯了,很难接受他们的订婚期还要持续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但是厄文中尉先安慰她说,参加皇家探索团赚来额外的钱对他们来说绝对必要,接着再解释说,这次的探险以及回来后写的书可以带来名声与荣耀,对他未来的发展也非常重要。他的家人知道这些事的优先级,即使艾碧卡小姐不知道。接着,他们单独在一起时,他用拥抱、亲吻及专业的抚摸技巧,哄劝她别再流泪及生气。他的抚慰动作发展到相当激情的地步,厄文中尉知道,距离那次抚慰已经两年半了,他现在很可能已经当爸爸了。
不过几个星期后,惊恐号的系船缆滑落,被两艘蒸气动力拖船带开,他向艾碧卡挥手道别时却没有任何不愉快。那位哀伤的年轻小姐站在格林海瑟的码头,穿着绿与粉红的丝质洋装,撑着阳伞,挥舞着她用来搭配衣服的丝质手帕,而用一条比较普通的手帕擦拭她不断涌出的泪水。
他知道约翰爵士预期在走通西北航道之后,要在俄国和中国短暂停留,所以厄文中尉已经计划好,要转换到派驻在当地水域的皇家海军船舰,或者甚至离开皇家海军,写他的冒险游记,然后帮忙照顾他叔叔在上海的丝绸与女帽生意。
底舱比下舱更暗,更冷。
厄文讨厌底舱。比起他自己的冰冷舱房及光线微弱的冰冷主舱,底舱更容易让他想到坟墓。他只有在不得已时才会下来,大多是来监督船员们用裹尸布包起来的死尸‐‐或死尸的某部分‐‐放进上锁的死人房。每次他都会想到,会不会在不久之后就换成另一个人监督船员将他的尸体放进来。他举起提灯,穿过半融的冰泥及浑浊的空气向船后方走去。
锅炉房看起来是空的,接着厄文中尉看到靠近船尾舱壁床上的身体。这里没有提灯的光,只有红色的矮小火舌偶尔从四个关着的炉栅中伸出来,而且在昏暗的光中,床上伸开四肢的身体看起来像是死了。那个人双眼瞪着低矮的天花板,而且不会眨眼。厄文进到房间,把提灯挂在靠近煤斗的钩子上时,那人也没有转头。
&ldo;你来这有何贵干,中尉?&rdo;詹姆士?汤普森问。这位工程师还是没有转头或眨眼。从上个月某天开始,他已经不再铲煤了,现在他瘦而白的脸上长出胡须,眼睛深陷在暗色的眼眶里,头发因为沾上煤屑与汗水而参差不齐地乱长。炉火变得很微弱,锅炉房里的温度接近冰点,但汤普森却还是只穿着裤子、汗衫和吊裤带躺在床上。
&ldo;我在找沉默。&rdo;厄文说。
床上的人继续盯着上方的舱板。
&ldo;沉默女士。&rdo;年轻中尉加以说明。
&ldo;那个爱斯基摩女巫。&rdo;工程师说。
厄文清了清喉咙。空气中的煤尘浓度很高,令人难以呼吸。&ldo;你看到过她吗,汤普森先生?或是听到不寻常的声音?&rdo;
汤普森还是没有眨眼或转头,他轻声笑着,声音听来令人很不舒服,像是罐子里有一堆小石子在摇晃。他的笑最后结束在一声咳嗽上。&ldo;仔细听。&rdo;这工程师说。
厄文转头。这里只有平常的声音,只不过在这黑暗底舱里,声音比其他地方大:冰挤压船身发出的缓慢呻吟声、在锅炉房前后方的铁水槽与强化结构发出的哀鸣声、在几层甲板上吹刮的劲风传来的遥远呻吟声、落冰撞击在船上引起的木梁振动声、船桅在底座中晃动发出的单调噔噔声、时有时无的船身刮抓声,以及从锅炉及四周热水管不断传来的嘶嘶声、尖叫声与扒抓声。
&ldo;还有另外一个人或东西在底舱这里呼吸。&rdo;汤普森继续说,&ldo;你听到它的声音了吗?&rdo;
厄文竖起耳朵听,虽然听到锅炉声确实像只巨大的东西在大声喘气,但是没听到呼吸声。&ldo;史密斯和强森在哪里?&rdo;中尉问。这两个人是二十四小时和汤普森在这里工作的炉工。
仰躺着的工程师耸耸肩。&ldo;这些天来已经没多少煤炭好铲了,我一天只需要他们几小时而已。大部分时间我都是一个人在这里,在热水管线及控制阀之间匍匐前进,中尉。修补、缠带子、更换零件。尝试让这个……东西……运作,每天把热水送到主舱几小时。两个月之内,顶多三个月,它就会成为仅供欣赏的机器。我们已经没有煤炭来发动蒸气引擎了,很快也不会有煤炭来产生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