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喇叭勉强咽下口气,再张嘴:“根……儿,爷爷……走了啊,好孩子……甭哭,我……活够了,看你长大成人……满足了。根儿啊,爷爷……想听吹喇叭……”
太阳沉入西山,天地逐渐黑暗。萧喇叭吐出最后一口气,眼睛缓缓闭合,一滴浊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无声无息。萧寒大喊一声“不要啊,爷爷……”,随即两腿一软瘫倒在地。
接下来的一夜一天,萧寒水米不进,只是默默跪在爷爷身边,就连停灵装馆,他都是木然跟着再跪下,形如枯木。
萧寒的父亲急得满嘴燎泡,他在儿子耳边说了太多话,最后嗓子都嘶哑了,但这个儿子就是不站起返回学校,再有三天就高考,这不是将一生都放弃了吗?
萧寒的母亲病急乱投医,突然想起韩笑。
这时候的韩笑很挣扎,原本准备在高考结束后跟萧寒谈——警校有个同学追她追的很紧,这男孩的父亲是省公安厅的副厅长。除了不好好学习,小伙子各方面都说的过去。虽说跟萧寒都是一米八左右的个子,也都很帅气,但这个叫贾飞翔的男孩子许诺,如果他跟韩笑成了,就让他父亲运作一起去北京警察学校的本科,将来毕业回省城工作。
萧寒爷爷去世她放假回家已经知道了,韩所长告诉她要到最后出殡去祭奠。萧寒回来她也听说了,但没有勇气去面对,因为她已经心动了,贾飞翔对她体贴入微,又有个好的未来。
萧寒的母亲进门就哭,等抽抽搭搭说清楚,韩笑马上就站起来,也只有她才能让萧寒去高考,而后有了所谓前程。
韩笑到了萧寒跟前二话没说甩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你这就是孝顺?你这是大逆不道!爷爷如果活着也会揍你,他老人家最希望你能考个好大学,光祖耀宗!这么跪着能跪活他老人家,我也陪你跪着!”
看着韩笑咕咚跪下,萧寒两行清泪顺着脸颊开始汹涌。
再天亮的时候,萧寒的父辈们开了个会,因为萧寒说可以去高考,但要求一定送爷爷最后一程。
当地习惯人过世当天算起,一般是放到第七天出殡,但那正好是高考最后一天。当然,也有破例,比如人死在腊月底,按时间正好大年初一出殡,那不可能,所以也有放九天、十一天的。
由于萧寒的父亲当面表态说老人把房子留给他家,所以这次大丧费用全部由萧寒家出,所以把萧喇叭放九天再出殡的提议争吵了几句,最后也就同意了。
韩笑回家不知咋地跟韩所长说的,反正用一辆警车“押送”着萧寒返回地市的学校。临行前,萧寒的爸爸塞给韩笑一叠钱:孩子,叔叔实在走不开。求你到地市陪着我儿子考完,去租个离考点近的宾馆,让他吃好点,好好考试……
韩笑没犹豫就接过钱,她明白萧寒人走但心还在爷爷旁,这时候也只有她能让萧寒勉强收心高考了。
考完最后的科目,萧寒走出考场看着韩笑说了句“不好不坏”,再看到父亲安排的车同样等在考场外,他就像兴奋剂药劲过去,腿软的都上不了车。
萧喇叭的葬礼规模很大,这位老人一生帮人操办红白喜事无数,积下众多人缘,青山镇方言数十里来最后拜祭的人络绎不绝,长长的送葬队伍尤为壮观的,但让青山镇人传说很久的却是在棺材要进墓穴前萧寒的一曲喇叭。
送葬起灵前,萧寒不再哭了,他让一直陪着的韩笑拿着爷爷留给他的一个箱子去墓地,他要完成爷爷在这个世间的最后一刻说要听喇叭的心愿。为此他吃过早饭就将准备工作做了,那个箱子里放着爷爷留给他的唢呐还有几个特制的唢呐哨子。
送葬的有五个鼓乐班子,都是免费给萧喇叭送行。同行在一起难免互相掐,在这个场合掐的方式就是看各自活儿。于是,从早晨传饭开始到墓地最后祭奠,五个鼓乐班各显其能,几乎拿出自己所有看家的本事。
当韩笑将系着白绸布的唢呐递给萧寒的时候,所有鼓乐班人员都瞪大了眼睛,这些鼓乐班的唢呐手几乎都是萧喇叭的徒弟,但他们知道自己的师傅将全部本事只传给了他的孙子。
萧寒整整孝帽,接过唢呐后先是放到爷爷的棺材上,再后退一步恭恭敬敬磕了头,才又站起来上前拿起唢呐。
这是一首白事常用的曲目《江河水》,萧喇叭将其一再改进,其中哨子的变化在教萧寒的时候整整用了一个月。
后来韩笑告诉萧寒,在他吹奏的时候,不管是不是亲人,现场所有人都哭了。
萧寒没有看任何人,他心无旁笃用全部感情吹奏着,随着唢呐舞动的白绸犹如爷爷将逝的灵魂,飘荡在每个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