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明白。”
甘露殿内,李治在退出时下意识地回望了殿内的身影。父皇继续执笔在案上处理着朝政,谨慎依旧,早已不是当年张狂天下的青年。
或者说,他现在才注意到,父皇已经这么老了。日夜操劳的国是化作一道道岁月的皱纹,让他尽染风霜。他的眼中再不复当初的傲视天下,而是变成了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泽。
他的父皇在畏惧着一切。人老了便会怕死,许多年轻时不觉可怕的事物也会越来越上心。多少年轻时轻狂不羁不信鬼神的人当生命垂垂暮年时反倒开始敬神拜鬼,多疑和猜忌更甚从前。
李治遣退宫轿,独行宫道上。儿时,对他而言父皇一如神明,是不可违逆的存在。可当他越了解这个男人,就越发觉原来父皇也是不过是凡胎,也会有畏惧的事物。想起刚才甘露殿的举动,李治心中有着小小的轻蔑。
他刚想显露情绪,前方一顶笼冠和主人肥硕的身头走来。李治顿时敛容,警惕地放缓步伐。
“稚奴,一年不见没想到你的长进如此大。”
“四哥谬赞。”
李泰嗤笑一声,“你到底是真听不出还是在装傻?”
看着眼前的弟弟一脸无辜的不解与疑惑,李泰宛如一拳打到空气中一般无力,只得咯咯作响着牙床,开门见山地质问道“昨日用如此显眼招摇的轿子接送人,你到底何意?特意想让父皇发现吗!”
“四哥误会了,兰陵萧氏乃是南朝大家,用这样的轿子不足为奇,稚奴又怎会料到?是稚奴失误没有及早告诫萧家。”
“呵,你最好下次仔细了,莫要再犯。”李泰挤出一抹难看的强笑。
李泰自是不认为向来朝中无势的李治会有与自己对抗之心,就算有也没有法子,李治可是皇子中最最没有势力的一个,根本连把他看做威胁都是拉低了自己。李泰觑了一眼面前低眉的少年,还是那么的儒弱之态,难成大器。
“谅你也不敢有此心。”
他警告一番,气闷地离去。丝毫未察觉到,背后的少年开始慢慢抬起眉目,朝着兄长离去的方向冷静地注视。
魏王,逾越太多了。如今朝堂皆是太子和魏王的人,自己一直安守本分可是四哥却妄想夺嫡。这些都与他无关,自己自然从不理会,可魏王却不这么想。就像这一次,如若不是自己及时赶到,还不知道阿兰被他拐带到太极宫了。
李治没有言语,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经过父皇的训诫,四哥暂时不会做出什么举动了。这样就足够了,要是那个少女知晓今天魏王在殿前的模样,怕是会乐开了花罢。
看今日众人的反应,萧家果然按意弄来了过于显眼的轿子,真是甚合自己的心意啊。他笑笑,径自离去。
“阿嚏!”萧兰因揉揉鼻子。真怪,如今已是盛夏怎么还如着凉一般。她不知道森重的太极宫内,还有一个人在心念着自己。
第19章吃醋
盛夏的城南,靠近芙蓉园的曲江坊人来人往。
曲江,秦朝的宜春苑和汉朝的上林苑都曾在此矗立,据说那暴虐无道的秦二世胡亥就被埋葬于此,不过如今的曲江只留芙蓉园的身影了。
萧兰因正穿着透空软锦鞋,漫步在城南的景致中。约着银簪的十字髻垂在她的耳旁,穆风吹动,幂蓠的乌纱被轻轻吹起,窥破一丝纱中的容颜。
平白无故经历了那么多糟心事,她自然无心待在萧府。听闻曲江的莲开得正盛,素来耽莲的长安墨客都在此赏玩,唯有萧兰因是来解闷的。
婢女送来手中的纸鸢,玄鸟状的纸鸢在一人高的地方悠悠荡荡还是坠了下来。萧兰因负气将纸鸢丢给婢女,一连几次,玄鸟才缓缓升空。
婢女放得欢喜,正拉线跑着,想要给自家女郎也看看。萧兰因的脑中噌地忆起梦中她在狭小昏暗的空间里,没有自由被人被人看住的束缚和无力感。看着婢女交到手上的纸鸢,她一剪子将线断开,玄鸟渐渐随风而去。
“女郎?!”
“既然不遂我意,就任它飞去罢,无人束缚反而会飞得更高。”
萧兰因将线轮交予婢女,径自走去,身后一阵惊呼,她抬头,一道飞影闪过,截下飘坠中的纸鸢。
“做工如此精细,女郎也舍得扔去?”
萧兰因望着摇着纸鸢的手,手的主人正纸鸢嬉笑着,那双凤眼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李贞。既然越王李贞会在此,那人莫不会……
丝丝期待扣住心环。果不其然,远处,一抹霁色的小点渐渐清晰。
李治越走越近,静静的,默默的,周身一如流水流过,不紧不慢,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自己。
“你们怎么来了?”她压下浅浅的欢喜,娇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