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bc。
第七章Chapter7深秋
岁月在他们沉默的写作和悸动的心跳里慢慢流逝。秋天来了。他们白天依然像普通的大学生,各自上着课。伏见到底也没有转学去艺术系。他的工科大楼和八田的艺术楼遥遥相望,下课的时候,能看到八田从对面窗户朝他挥手。“只是看你赶得太急了,所以才弄了那一出。以后不会了。”伏见在后来的日子里跟八田含含糊糊地道歉。他指的是那首坑爹的诗。“没什么啦……反正读者居然也没有发现!”八田朝他露出一如既往的笑脸。有很多道歉可以简单说出口,有些则好像永远无法重提。“别把自己逼太紧。”“知道啦。”秋叶落在涂改的诗稿上,像秋天无言诉说的优美诗篇。人生总有许多的不圆满,但是总要走下去。接受这些残缺,就像接受秋风中木叶簌簌而下,那是生命必须承受的生长轨迹。也并不是不好。伏见想。小说第二三卷的发售成绩也非常好。没法不好。周防的封面,安娜的形象,美咲神教已经成了邪教。只要喂粮什么垃圾都能吃得下。更何况他们天纵奇才的文笔是如此令人沉迷。白天上课夜晚赶稿的生活也会带来一些副作用。八田在清晨的时候郁闷地盯着额头的痘痘。“啊,冒火气了吗?”伏见毫不留情地说破。“别说出来啊死猴子!”都是男人干嘛纠结一个痘痘啊,又不影响你的可爱!伏见觉得超好笑,一直从洗漱台笑到厕所。你是不是也长过这种青春的脓疮呢?想要无视,想要当做不存在。想要周围的人全都闭口不提。但无论怎么护理,伤口依然会感染发炎。或者说必须发炎才是愈合的正道。直到皮肤破裂,露出丑陋的脓液。他们隐遁于世的写作,也终于在这个秋天,像吃了太多辛辣而无法忽视的青春痘,爆发起来。事情败露了。起因没别的,还是狗仔队。当然还有些其他出版社的眼红和嫉妒。八卦周刊的本意是想跟踪十束,如伏见所想,他清秀的外貌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周防以前的一些暧昧传闻。狗仔队在十束常出现的总部蹲守了两个月,一无所获。但他们惊喜异常,因为绯闻没抓到,抓到了大新闻。他们偷拍到八田和伏见进出总部数次的照片。规律和新作印刷版刊登的时间一模一样。这些还不是全部,为了撬动这个年度丑闻,整个文坛的好事之徒动用了窃听黑客等等的各种手段,全方位质疑伏见美咲的作品是否出自代笔。他们的“MISAKI”博客也再次被提到台前。圈内质疑的声浪一天比一天高,各种平台都要求周防和伏见本人出面解释。可是安娜能解释什么?周防也拒绝接受采访。美咲神教的教徒每天都在讨论版上与他们的敌人口水厮杀。战况糟糕,他们觉得自己的女神不该缄默不语,但是女神一言不发。教徒们感到四面楚歌的悲伤。安娜承受着巨大压力,她还不到13岁,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刻表现出了超乎想象的冷静和稳重。应该说,她原本就很稳重,此刻才是她本色的展现。伏见看着电视上被长枪短炮围攻的这个小姑娘,心里涌起敬佩的情感。然而同时又有种罪恶的快乐。因为再也没有人能掩盖他的诗人的光辉。争论的热潮终于在《文刊春秋》在线版发布的一段录音中达到顶峰。录音来自窃听,但没人在乎它卑鄙的来源,内容是出云与策划部商谈大纲的一段对话。里面明确提到了安排安娜朗诵,以及召请伏见联合审稿的各种事宜。出云立刻开除了策划部和技术部数名嫌疑人员。但是为时已晚。已成定局。周防在三天后召开了记者发布会。安娜,伏见,八田,全数出席。这是他们第一次暴露在镁光灯下。先发言的是安娜。十束和出云都想拦住她,谁能想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有那么大力气,两个男人都没能拦下她。她冲到台前,在所有人讥讽的目光里镇定自若地发言。“我本名栉名安娜。”“代替伏见君和八田君出面作为台前人,是我的主意。因为我喜欢八田君的诗,也喜欢伏见君的写作。”“请不要怪任何人,是我一人想出风头。对不起喜欢我的粉丝们,我让你们感到失望。”这是她头一次在镜头面前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美咲教徒们一面觉得这画面太美得赶紧撸一面被事实打脸得只想哭。伏见和八田都在沉默。最后还是伏见代为发言,他按住八田想要上前的脚步。这不是光荣的时刻,不是诗人的舞台。道歉和丑陋的事情应该由他来。没有好说的,平庸的道歉,自我介绍,介绍八田。鞠躬,深鞠躬。致歉,再致歉。他转身归席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顺手抹了抹八田的脸。一手的眼泪。这有什么好哭。他们没有抄袭也没有剽窃,高产又优质,给读者构筑了那么多美好的故事。所有责难不过是因为他们不争名利,自古以来不出面的作者并不是只有他们而已。眼红和嫉妒无需指责,因为指责也没有意义。被偷的人是你,你哭什么?周防依然拒绝回答任何提问,他用一段简单明了的谈话结束了这场记者招待会。“为此次事件负责,我将永久引退。”“今后将不会再以绘者和出版人的任何身份出现。”“因引咎辞职之故,出版社所有工作和我名下的股份已移交草雉出云先生,包括版权。以上。”满座哗然。安娜和出云的震惊不必再述,安娜立刻起身离席追了出去。后面蜂拥而上的的摄像机和话筒淹没了他们,像一团黑压压的乌云。伏见沉静地注目这个叱咤风云数年的文艺巨头,他离去的身影在镁光灯的闪电中给人一种错觉,或者是直觉。仿佛他的离去一点也不可耻,反而带着早有所料的快意。他傲慢的笑容在面世和离去的时分都从未改变。他离去的步伐也依然散漫洒脱。也无风雨也无晴。“我回法国消遣两天。”无视诸人的表情,回到总部的周防一面收拾着办公室一面安安闲闲地交代着工作交接。“到底什么时候转交的股份?现在回法国靠什么生活?你也哄哄安娜啊!”安娜被十束强行拉回家了。小姑娘从记者会出来就哭成了泪人。“哈。”出云火大地按住周防的手,周防正在往纸箱子里丢文具。“别这样啊。天天搞出版累得很,麻烦。”“如果有人来找就告诉他老子回法国了,让他省省吧。”就这么抱着纸箱子走了,像个被开除的员工。宗像赶到的时候,9楼已经人去楼空。出云蛋疼地看着这个S社总裁清冷孤高的脸,社长大人的眼刀噼里啪啦向出云刮过去。出云不想说话。S社社长也没有说话。他在楼梯转角一言不发地站了十分钟,离开了。伏见和八田没有回总部。伏见开着车在整个市区外环兜了十八圈,确认没有任何车子追上来,他把车在郊外停下。八田在后座上假睡。“想吃什么?”“不吃。”“有点出息。”只是引退又不是死了。再大的难关靠消沉就能度过吗?“你不觉得你这样子对不起别人吗?社长走了,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吧?起来吃饭晚上还要赶稿子。你毕业论文还没写吧?”再过几个月就要毕业了。现在不光是出版社的风雨难关,还是大学生们最头疼的答辩季节。八田很不情愿地坐起来。“吃什么?”“菠萝饭。”“啧。”秋叶零落的季节,他们在荒凉的城市边角踽踽独行,寒意如此疏深,就像被世界剥夺了所有衣物而不得不赤裸而行。只剩彼此可以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