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想必也猜到了。殿下,您打算怎么办?唐石如今守着尧水城,掌控十万大军,如果他临时叛敌,我们腹背受敌,这场仗必输无疑。”韩烨神情平静,摇头,“他不会叛敌,他效忠的是父皇,而不是北秦。父皇虽然想要梓元的命,但却不会眼睁睁看着西北落入北秦之手。一旦涉及到战争成败,唐石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我们这边,就像这一年他所做的一样。”“那又如何?”温朔苦笑一声,神情中带着说不出的苦涩,“即便这场仗胜利了,有那七位准宗师在,姐姐恐怕难以活着走出西北地界。殿下,你还是早些带着姐姐回青南城养伤吧,我留在邺城帮苑书。”两人谈论的话题太沉重,以温朔的才智在绝对的武力值和一国帝王的诛杀前也感到一阵心灰意冷。他说完转身朝外走去,背影完全失了前几日的朝气昂扬。“殿下。”待温朔走远,窗外一直候着的吉利才扣手敲了敲门。“进来。”房内响起韩烨淡淡的声音。吉利端着一碗药盅推开房门,看见韩烨已经离开书桌立在了软榻前。韩烨左手腕上的襟袖朝上卷,露出匀称有力的小臂,那手臂上或深或浅地印着几道刀痕,伤口处的纱布透着血迹,一见便知是新伤。他朝吉利抬了抬右手。吉利沉默地走上前,将托盘上红绸掩起的匕首拿出递给韩烨,揭开药盅的盖子搁到韩烨的左手腕下。若有人在此,定会大吃一惊,吉利每日为帝梓元端来的药盅中竟空无一物。韩烨接过匕首,眼都不眨地在左手臂上划了一刀,这一刀比往常更深,鲜血顺着伤口喷涌而出落在了药盅里。一主一仆沉默地立着,谁都没有出声。吉利朝榻上的靖安侯君看了一眼,心底明白,不管他如何反对,殿下也不会改变主意。众人只知道埋怨殿下强留重伤的靖安侯君在邺城,却不知靖安侯君若是早早被送回青南城,早就在路上伤重而亡了。吉利自小在东宫作为韩烨的贴身太监兼侍卫长大,知道很多不为外人所知的宫廷辛秘。太子的母后过世得早,嘉宁帝极为看重嫡子,知宫廷争斗凶险,自太子幼年起便秘密搜罗珍稀药材加入太子的膳食中服用,多年调理下一般的毒药对太子毫不起用。当年就连太医院院正也曾感慨殿下的血液珍贵无比,药效堪比蕴养数十年的珍稀良药。邺城药材奇缺,若不是殿下用血为靖安侯续命,她又哪能恢复得如此之快。书房外,温朔走出院子不远,正巧遇上了采药回府的军医。他连忙迎上前,“赵大夫,侯君的伤怎么样了?”赵军医三十开外,随军数年,医术过硬,平日里性格也沉稳。温朔这一问却让他眉头微微皱起,一时没有作答。看赵军医脸上的表情,温朔心底一咯噔急了起来,“莫不是侯君的伤情更严重了?”“温将军别急,下官不是此意。”赵军医连忙摆手,“这几日侯君的伤情大有好转,暂无性命之危。”他顿了顿才道:“只是下官对侯君的伤情也有些疑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将军。敢问将军这几日可曾给侯君服用过什么珍稀奇药?”温朔一愣,“赵大夫何意?”赵军医每日给姐姐抓药治伤,何来的疑惑,又为何有此言?“侯君送进城的时候心脉受损严重,下官虽然知道如何诊治,可邺城里头没什么好药材,下官也只能给侯君开一些固本培元的方子,按理说伤情不恶化都已经极难得了,现在侯君的恢复状况完全在下官的意料之外,以侯君的伤情,也只有那些极难采得的珍稀药材能有回天之力。或许是老天开恩,知道咱们大靖少不得侯君,才出现这等神奇之事吧……”赵大夫摇头晃脑地感慨了一阵,抱着一篓子药材匆匆出了院子奔药房去了。温朔立在原地沉默半晌,突然想起刚才书房里他问及帝梓元病情时韩烨风平浪静的神情,眉头一皱,回转身朝书房而去。书房内,往日接了小半盅便会停下,今日一盅将满,韩烨面上眼见着现出苍白之色也没有收手的打算。吉利握着药盅的手抖了抖,一急,唤道:“殿下!”韩烨朝他摆手,目光清冷地看着一盅血满满当当装好才收回手。吉利忙不迭放好药盅,拿起一旁的纱布替韩烨缠伤口。“吉利,等会你去把药盅里的血分好,每日给梓元服用,应该可以撑到回青南城替她寻其他药代替。”“殿下,您这是……”“你们今日启程,把梓元送回青南城。”“殿下,您不打算和我们一起回去?”“以梓元现在的身体,没办法再领军攻打云景城,这座城,孤亲手去拿回来。”吉利神色微不可见地一变,他摇头道:“殿下,云景城有天险可守,易守难攻,此战过于凶险,有归西和温朔公子送侯君回青南城即可,奴才留下来。”“不用了,西北地界上还有七位准宗师,他们是为梓元而来,孤冒不起这个险,你留在梓元身边。”吉利缠纱布的手顿了顿,他放好纱布半跪于地,开口:“殿下,奴才不走,请殿下让奴才留下来保护您。”仿佛怕韩烨拒绝,他又急急开口:“奴才当初入东宫时答应过孝德皇后,无论何时都要护殿下万全。”孝德皇后是嘉宁帝元后,韩烨的生母。吉利是韩烨的贴身侍卫,从他到韩烨身边起,从来没有拂逆过韩烨的任何命令,这是第一次。韩烨沉默半晌,破天荒地,他扶起跪在地上的吉利,嘴角勾起微小的弧度。“吉利,你不信孤可以夺回云景城?”吉利被韩烨这一扶弄得手足无措,连忙摇头,“不,奴才相信殿下,只是……”“那你就替孤好好护着靖安侯君。”韩烨加重了放在吉利肩上的力道,然后朝他摆摆手,“你下去吧。”吉利神情一黯,端着药盅退了出去。窗外,温朔沉默地看着韩烨挺拔的背影,心里想,这一世,就算殿下为姐姐做得再多,或许终究也不会告诉她。温朔眼眶微红,悄悄转身离开了书房,把这一方净土留给了两人。书房内,韩烨坐在榻边,安静地望着沉睡的帝梓元。许久,他捻起帝梓元散在肩上的一缕青丝,“上一次你这么听话,还是你七岁那年跟着我在东宫里头跑的时候了。我当时想,靖安侯把养得这么鬼灵精怪又淘气的闺女送进京,难道真觉着我满帝都的勋贵里寻不出一个像样的贵女?”他笑了笑,有些无奈,“你不知道吧,你还没进京,你在帝北城撒泼耍赖赌咒发誓不肯嫁我的话就已经传遍帝都了。听说是靖安侯挥着鞭子把你从军营里绑出来送进京的,我着实被那些兄弟笑话了好一阵,心里恼的不行,就想瞧瞧到底是个什么小姑娘,敢嚣张到这个地步。梓元,我起初没把皇爷爷的赐婚圣旨当回事儿,没想着一定要娶你。我是大靖皇朝的太子,整个天下都是我的,我有什么要不到。”“你进宫那天下着大雪,整个皇宫被冰雪覆盖,我从父皇的上书房退出来,在御花园里见到了护着安宁的你。那时候,你才这么高……”韩烨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眼底的温柔似水拂过,“裹着一身火红小裘,把比你还高的安宁护在身后,才七八岁的小姑娘,哪里来的胆子,敢在天家的皇宫里训斥后妃无德。或许整个大靖帝都里还真寻不出一个贵女能似你这般性子,梓元,那时候我就想,皇爷爷他给我选了个好媳妇儿回来。”“那时候你还太小,我没来得及告诉你这些你就回了晋南,后来……”韩烨顿了顿,声音有些嘶哑,“后来发生太多事了……”韩烨半垂下身,他的黑发和帝梓元的缠绕在一起,他们额头相抵,呼吸交错,韩烨在帝梓元苍白的唇上吻下,复又抬首,指尖在她眉角划过,他看着帝梓元,眼底温醇,深情似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