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像是被针戳了似的,条件反射地直了直背:“师父是说,陆凯龄是因为在档案里发现了什么,然后被青蛇堂的人下手灭口了?”
“并不能肯定那就是青蛇堂下的手,但至少那个案件给我们传达一个信息——就算是山庄里,也不见得是安全的。”喻含光紧紧捏着酒杯,显然有些忧心忡忡,“我之前还在想,要么先让你在看守所里待一段时间,虽然环境不好,但毕竟是安全的,等凶手被抓住,自然能还你一个清白。”
“师父……”
“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你之前也帮苏湄提过建议,在这方面触觉比较敏锐,或许让你自己动手还能稍微提高效率。”喻含光突然笑了,从桌子上侧过身来在明镜脑袋上重重拍了一记,“重点是你也该学会保护自己了。要洗白就自己动手吧,我老喻家的亲传弟子肯定能行。”
师父下手有点重,明镜被拍得龇牙咧嘴:“我竟听不出来师父是在夸我还是在夸你自己……”
“哼,没大没小。”喻含光瞪他一眼,重新端起酒杯惬意地饮酒,“不说这个了。你上个月的考试感觉怎么样?”
“拿证应该没问题。”明镜显然很自信。
“哦,还挺不错。那实习单位可考虑好了?实习选择对以后的工作影响很大,不能掉以轻心。”
“早就想好了。”明镜将酒杯捧在手心,暖了一会,才开口道,“我想去信息局实习。明年考公务员,毕业之后进入国安局的情报部门工作。”
喻含光一口酒哽在喉咙里,晌久之后,才将那口含得有点发涩的酒艰难地咽下去:“这么大件事,为什么不早点跟我商量?”
“这不怕你反对嘛……”明镜有点心虚地低着头。
“那现在叫你别去考公务员,你会听?”
“……不会。”
喻含光皱拢了花白的眉头。他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在办公桌的桌面上敲击,以明镜多年观察得知,那是师父在苦恼时会做出来的动作。双双沉默良久,喻含光才叹了口气说:“这有点困难。”
明镜老实地点头:“我知道。”
“实习单位那边我会给你写推荐信,再去拜托一些老朋友。”喻含光揉了揉眉心,“专业不对口的问题就暂且不提了,重点是你的身体。普通事业单位的体检还能蒙混过去,国安局那边入职体检会派专用的医生,我这边是鞭长莫及。”
“这我也知道。”明镜很坚决,“国安局的后勤部门都有残障人士的准入条约,在面试的时候,我会说明自己的身体情况。”
“但你不是一般的残障人士,如果被知道了身体情况……被别人知道你是个全身带有剧毒的人,会受到怎样的待遇,你清楚吗?”喻含光屈起食指叩击着桌面,“你的一举一动会受到严格的监管,比太薇山庄严上百倍,而且身边的同事很有可能都不愿意靠近你,你或许连一个朋友都不会有。”
“说得好像我现在就有什么朋友一样……”
“明镜。”
“没关系的,师父。”明镜说。露台上的风有点大,吹得他的脸颊微微发冷,“从十六年前的今天,被师父带回山庄的时候开始,人生中最难过的日子就已经过去了。”他浅浅笑了,对喻含光扬起酒杯,“今后无论面对什么,对我来说,都一定会是幸福的未来吧。”
“是吗……你真的长大了呢。”
喻含光喃喃道。他也举起酒杯,与明镜的轻轻一碰。
平安夜惯例的一坛桃花酿,最后是在两相无言的气氛下被默默分光的。明镜提着空坛子出校长室的时候,听见喻含光在身后说话,声音悠悠好似叹息。
“又是一年过去了……无论从明天开始要面对的是什么,今晚都还是先去看看她吧。”
☆、门打开的那一天
明镜沿着石阶小路,缓慢地爬上了后山。后山的山腰上有两条岔路,一条通往供学生自修的练武地,另一条走着走着就没有人工铺就的路了,被重重密林阻挡住了去向。那是片禁止开发的自然地带,山路崎岖难行,平时也不允许学生随意进入,以免遭遇危险。
但太薇山就跟明镜的后花园似的,他径直无视掉那个“禁止进入”的牌子,轻车熟路地就往树林里走。约摸走上半小时,他便从密林里穿了出来,视界豁然开朗,那是一处断崖,比铜雀楼所在的位置高上不少。站在断崖上俯瞰下去,整个太薇校园尽收眼底。
应学生要求,平安夜的门禁被放宽到晚上九点,由是现在已经将近八点钟,校园里仍是一片灯火通明,为年末的冬夜带来不少清新的暖意。而明镜所在的地方则是没有半点灯光,今夜浓云蔽空,星月无踪,黑暗与寒冷包围着他,将他从旁人欢乐的世界中隔绝了出来。
“我来看你了。”
他蹲下身去,轻轻抚摸着一块墓碑。那块石碑很奇怪,碑面上一片空白,没有被刻下任何人的名字。这片断崖殇寸草不生,墓碑就孤零零地被立在泥土里,冰冷地睥睨着整个校园。
墓碑底下躺着的不是尸体,只是一个放着衣物的空馆。遗物的主人死在了十五年前的这个晚上,喻含光声称安置好惊魂未定的明镜,冒险回头去找她的时候,也只是找回了这么一件外衣。明镜还记得它的主人用手抚摸过自己的顶心,女人笑着对明镜说,她只是一个愧对于明镜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