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雍道:“老师跟你是一个想法。不过这事儿你倒不必记挂在心,到底还是少帅说了算的,这本就是少帅提出来的。”从之道:“那就不必担心了。”肖雍停了停,却压低了声音道:“我是怕有人会借着这个风,造成舆论影响,从而影响那件大事。”他这样一说,从之只顿了一下,便立刻反应过来。
奎北一战,是安阳因对易帜一事不满,从而进行的军事反击。如今奎北一战既大获全胜,照叶庭让的性子,势必得扫清军中的反对势力,完成易帜。按照之前的进度,下面一步,是享州张统制。
他这样给她一提醒,她心中自然明白了这事的轻重缓急,一时间只是坐着想心思,连晚饭也忘了用。等到列车九点正点再次发车的时候,她才拿了熟食去餐车热好,送去叶庭让的包厢,跟前的戍卫多半眼熟,便没有拦她。叶庭让这时候醒过来,换了衣服走出房间。他那包厢是个套间,一出来便瞧见桌子上摆着几叠小菜,并不是专列特供,便叫了一声:“方定奇。”
走进来的却是从之,手里还端着餐盘,那上面一碗粳米粥和一碗酱油素面,正笑瞧着他,道:“我方才停车的时候下去买了点小菜,去热的时候正遇上方副官让人去备膳,我便接了这手,一并替您送过来。”她这样一说,倒是有理有据,叶庭让本来在她面前,脾气就收敛许多,这会儿也不禁笑了,走过去接过膳盘放在桌子上,问道:“你怎么也没吃?”
从之想了一想,道:“想的多就忘了吃东西,反应过来才饿的不行。”
叶庭让替她挪开了椅子,让她坐下,才道:“仗都打完了,车上个个都在组牌局,你不去跟他们玩,还有什么让你想的?”从之道:“原来你都知道啊。”叶庭让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下午还安静些,晚饭那会儿就开始闹了,我又不聋。”从之把粳米粥端到他面前,自己吃那碗素面,瞧了他一眼,才道:“我本来看杂志,后来有点看不下去,就不看了,也没心思去玩。”叶庭让道:“什么杂志竟也叫你看不下去?”
两人用完简餐,从之倒真拿出一本杂志来给他,自己又要出去,叶庭让坐在那桌前问她,“你来都来了,就光陪我吃顿饭,送本书么?”从之只道盛情难却,“肖雍让我好歹照顾一下同事之谊,我不好不给这面子的。”叶庭让只好放过她。就着那灯,他才看清原是北地的一本新青年杂志。大副标题是一整个栏目的专访,访问的是一位内阁要员,他打开一瞧,原是潘先生的专访。
自从那潘先生递交辞呈以来,不说内阁一片哗然,便是南方和国外媒体也都纷纷表示震惊。那潘先生年逾七十,当年还是个科举状元,可谓是博古通今,此番这辞呈一递,会让人有颇多的联想,对北地政权也有诸多猜疑。连他,忙着洛河城内的战火连天,也竟是有好些日子没听说关于这位潘先生的近况了,眼见这专访竟然是他,不禁翻开来细瞧。
那潘先生道:“我现在是雄心不在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不早日退位让贤,恐怕被晚辈们笑话。”
那记者却说,“我们去接您的时候,正好听见你在给学生们讲课,说起中华二字,又说起家国天下。还说要休养生息,巩固阵地,迎接能够给人民带来幸福的革命领导者。可见潘先生热情不减,怎么说雄心不在呢?”
那潘先生道,“我确实有病在身,也确实并非连笔都拿不动,什么都做不了。但是如今这样的局势,我也没有办法再有什么雄心壮志。我年轻的时候,易家还是簪璎望族,老太爷是个很守旧的人,后来清廷败落了,民间草寇拉起一帮人来都能闹革命,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本来是尚文的,老帅还是选择起兵。为什么要起兵呢?不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受苦受难的百姓。可是革命没有给人民带来和平,局势稳定了下来之后,军阀征战又不断,人人都想开疆辟土,人人都想建功立业,人人都想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受苦受难的还是人民。我跟随老帅一路征战,于是有了北地六省。为了避免南方军队的挑衅,安阳的刁难,我们还是得年年征战,百姓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于是,我想,当年革命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读遍四书五经,穷尽一生所学,却是在制造祸端,叫我于心何忍,又情何以堪。”
叶庭让读到此处,只觉得陡然想起了洛河城战役中的点滴,像黑白电影似得在脑中一遍一遍的盘旋,挥之不去。他下令开炮的时候,他自己也在想,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助纣为虐。可是想到如果不战,人民的苦便不是只有一日两日,只能硬着头皮把仗给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