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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别坊（第1页）

已是深夜，风催动着浮云遮了月色，也挡了星光。巷间的枯叶被带起，在半空中打着旋。临街商铺前悬挂的招牌旗帜，被这风吹的“哗哗”作响。

靠近临梓北城门附近有一块场地，城里和外来的商贾都在这里交易，因临北门所以称“北市”。北市右侧有条巷子，多是城中平民百姓的居所，巷子口有座水井，平日里市集里的商铺，以及南来北往的客商，都会到水井边提水。因此大家便称这条巷子为“市井巷”。

在巷子尽头有个小小的门面，门上匾额书写着“别坊”两个字，两侧挂有“但愿人常健，何妨架生尘。”的木匾对联。门面后边有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里有一间正房，左右两间偏室。左偏室平素里做了医坊物品的存储之用。

此时，正房外厅软榻上的小丫鬟匆忙起身，点亮了桌上的油灯，趿着鞋奔向了里屋。因为她似乎在朦朦胧胧中，听到了屋内小姐的惊呼声。

里屋，雕花木卧床上的少女正睁大了眼睛，望着床顶的镂花木板。平日里看着喜爱的花草瑞兽，便在此时竟然让她有些害怕，于是紧忙又闭上了眼睛。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可怕的梦，虽然记得不是太清楚了，但还是能依稀地记得梦中的自己全身都被鲜血染红，尤其是双手，完全看不到一丝皮肤的颜色。

少女原本白皙如凝脂的面容，此时有些泛青。光洁的额头间有着密密的冷汗，两条细长的柳眉紧皱在一起，修长的睫毛不停地抖动着。少许，两滴泪珠划过娇嫩地脸颊，滴落在耳畔。

小丫鬟提着油灯，蹲在床前，满脸焦急地望着少女问道：“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啦？是做梦了吗？”

少女睁开了眼睛，对着前来的小丫鬟笑了笑回道：“没事儿云裳，我没事儿，就是做了个噩梦。”

桔黄的灯光下，约是十七八岁的少女，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也恢复了不少，精雕般地白皙脸颊上，又重新有了霞色。一双明眸尚存着水雾，开阖之间也似秋光流转，楚楚动情让人见怜。圆润直挺地琼鼻恰如一块美玉，朱红的樱唇上翘，露出了似若瓠犀的贝齿。

便在这时，外厅的门开了，另一名小丫鬟披着外衣，趿拉绣鞋也跑了进来。急声询问道：“我看上屋里亮灯了，就赶忙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呀，小姐？”

进来的丫鬟头上的发髻没有束牢，一半的黑发尚堆在肩头。

“云雯，你起来啦。没有事情，就是做了个噩梦。”少女自床上坐起，拭了一下额头，将散落胸前的秀发向后拢了拢。”既然起了，就不睡了。”

少女正待下床，名叫云裳的小丫鬟赶忙起身按住了她的肩头。

“小姐，天还没亮呢，你再睡一会吧，我陪着你。”说完便坐在了床头沿边上。云雯见此，也坐在了另一端，两人如门神似的挡在了少女的身前。

少女见二人如此这般，倒是心暖，便笑着拍了二人的后背说道：“那咱们三个就挤一挤，一同睡在这里吧。”说完便向床内挪了挪，两个小丫鬟立刻脱了鞋子，嬉闹地躺在了少女的身旁。

“小姐，您说会打赢吗？城里有不少家都走了。”云裳小声地嘟囔着。

“应该会吧，我看整日里，那些守城的士兵都在忙忙碌碌地。”床不是太大，云雯侧了侧身接过话。

“我今日到水井那取水时，还看到一个大官带着好多人在城门那查看呢。”小丫鬟又转了一下身子，面向了少女。

“对了，小姐。我今日还看到了一位穿着红色盔甲的女将军，长得还挺好看的，那身上的披风一抖一抖地，真威风。”云雯边说边比划着当时见到的情景。

少女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望着床顶。

自从到了临梓城后，她们就住在这里，住了十多年了。母亲家里原本就是行医的，母亲精通医术，教会了自己，也便有了这家小小的“别坊”。可惜再好的医术也治不好心病，母亲的心病她是知道的，那是家里不能说的痛，也是自己不能忘记的恨。

几个月前义父就遣使人来，让她们离开临梓到洛邑去，可是母亲病了，病的非常严重。少女懂得医术，知道母亲已是油尽灯枯之相，无法承受长时间地车马劳顿。这些年，母亲一直都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可最后还是带着遗憾和不舍离开了。

现在家中，就仅仅剩下她一个人和两个年纪尚小的丫鬟，每每想到此，少女都会发自内心最深处地惶恐。这份惶恐会让她无法控制地发抖，不可告知别人自己是谁，也不能让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就是这般地悄无声息地活着。

可是，过往的种种又不时地出现在她的梦里，那鲜血早已干涸地头颅，母亲疼昏于地的样子，家人入罪驱离的情景，都会让她不由自主的颤栗。

她也会梦到那个小哥哥，由于那时的自己太小，竟也记不得那个爱笑，眼睛大大的小哥哥到底是何人了。只记得好似有个漂亮慈爱的妇人总唤他“眼儿”，不知是不是他的名字，或许也就是因为他那双大眼睛吧。少女想着，不禁将手放到了胸前，握了握亵衣之下，肌肤之上的那块玉佩。

屋外的风大了些，吹动窗门发出吱呀吱呀地响声。三名少女便在这扰人的声响中沉沉睡去。

上谷城外的弦月山上的树木多是松柏，林木众多，又生的久远，因此密密实实地覆了整座山。便是这深秋季节，远远望去弦月山也是墨绿一片，无法看清山中的光景。

半山腰有处断崖，断崖之下有一块略微平整的山地。地面上有块巨大的山石，表面平整，只是入地处多是苔藓。说是巨大，由外观来，在周围高松粗柏的遮蔽下也便没了踪迹。

徐清砚仰面躺在巨石上，望着被枝叶遮挡住的天空，秋日残阳费力地钻过茂密地松针柏叶，将最后的一点余辉照在了他那满是黑胡茬子的脸上。

自己像极了父亲，父亲便是须发重，自己这些时日进山后便没再修面，这胡须竟疯也似地长着。难怪普大个子最后一次上山时，说他像解甲寨的人了。

昨日前方斥候报说，程毅老将军已经在许平一带和北狄的右路军战了几次，损伤不大，现在已经领兵向黎泽一带去了。

就在刚才，斥候报说北狄右路军，在弦月山东端的固县分兵两处，一处大约有五万多人向平阳进发，一处转南约有两万人向这里逼近。

对于这个数字，徐清砚有些疑惑，似乎右路军的兵力少了些。如果右路军少了接近三万人，那左路军是不是会多呢？还是说北狄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兵力。

一阵穿林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身乌色战甲的男子走了过来。泛着近似金属光泽的盔甲上，还挂带着蹭落得枝叶。一把长刀倒提在男子手中，光影之下刀刃发出蓝色的寒光，刀锋所到之处枝草皆断。

男子手中的刀是北境云府军特有的兵器，精钢所制。整个刀身沉重，长柄厚背宽刃，能劈能砍，刀尖之处异常锋利，可以刺穿三层牛皮铠甲。只是使用此刀之人，双臂需有极大的力气方能将其挥舞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