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诺在他说话的空当里,两三下就把伤口包扎好了。他似乎经常受伤,伤口扎得很好。
「两国邦交?」苍诺随口道,「你不想打仗,我也不想打仗。要不然我今天早上为什么要我在中原的朋友来把我劫走?就是为了不让你为难。如果我被抓进你们的天牢,我父王一定会大怒。就算立即放出来也不行,契丹的面子都丢光了,非打仗不可。说起打仗,契丹可不怕天朝。你们兵多,怕死的也多。」
皇帝开始听他说为了自己着想所以让朋友把自己劫走,微感诧异,但后面的话却叫人不大高兴,沉下脸道,「谁说我们的兵怕死?有不怕死的皇帝,就有不怕死的将军,就有不怕死的兵。你们契丹自以为军力强大吗?天朝虽不想动兵戈,但如果被人欺到门前,也是不会示弱的。」
苍诺听了,并不说话。
对话中断,沉默笼罩过来,仿佛压在心上。
苍诺低着头,皇帝瞧不清他的神色,不知道这个蛮族王子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
如果他此刻动手行刺,杀了皇帝后逃出皇宫,传信给契丹立即趁着天朝丧君而动兵,那该如何是好?
就算他不行刺,回国后在契丹王面前大进小人之言,挑起兵祸,又该如何?
就怕他心底卑鄙,还要将昨晚的事到处宣扬,自己这个九五之尊立即身败名裂,也只剩自尽让位一途可走。纵使如此,祖宗的颜面都已丢尽,死了又怎么去见父王?皇帝越想越心惊,暗恨自己不够老成,忍不住一时之气。
苍诺忽然举起手,轻轻拍了拍旁边的床褥。
皇帝不明白他的意思,站着没动。
「坐过来。」
皇帝剑眉一皱,「朕现在不想坐。」
苍诺又没了声。
两人默默对着,一个坐,一个站,一个低头无语,一个仰首皱眉,都是满腹心思。
苍诺又拍拍床褥。
皇帝不满道,「朕说了,不想坐。」
「我只和铮儿说话,不和朕说话。」苍诺闷声道,「你不过来,我就走啦。我知道你是真的讨厌我,真心要杀我的。我不想杀你,又不想被你杀死,只好以后都不见你了。」
皇帝心道,你滚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不来天朝。
苍诺又接着道,「虽然以后都不能见你,但我会天天想你,想一百遍。我每次想你一定会心疼,你在皇宫里,没有人对你好,像一只没有娘的小羔羊似的。连我也走了,你又该怎么办?算了,是我活该,让我心疼到死也好。只是……只是你太孤零零了。」
他说得很慢,又不流利,满口胡说八道,确实不讨人喜欢。什么「天天想你」的轻薄之语,什么「小羔羊似的」混帐话,皇帝勉强忍着气听,到了后来,竟渐渐动了容,听见「孤零零」三个字,仿佛谁拿线从心上的小孔穿了过去,说不出的滋味。
皇帝眼睑往下放了放,扫苍诺一眼,「你真是蛮族,礼仪……这些话,你不该说的……」蓦然想起昨晚他逞强无礼,顿时又觉得自己对他态度过好了,抿了唇,继续黑着睑。
「你坐过来吗?」苍诺又拍拍床褥。
皇帝瞥他一眼,依旧站得直直的,不肯挪动。
苍诺举起手,皇帝以为他恼羞成怒,要反目了,赶紧警惕着凝神。
「这个,送我?」苍诺端着那柄刺伤他的匕首问。
「嗯?」
送是绝不想送的,但现在要拿回来,却又不容易。皇帝挑挑眉,苍诺只当他默许,欢天喜地地把犹带着血迹的匕首往床单上拭了拭,收进怀里。
「我该走了。」他站起来。
皇帝原先恨不得他立即就消失,听见他坦然说走,又觉得几分惆怅,冷哼道,「这里是皇宫,你说走就走吗?」
「我的武功是跟你们天朝人学的,是高手中的高手。」这位王子实在不知道谦虚为何物,拍拍胸膛,「你那些侍卫,我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哎,我要走了,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皇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