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方惟站在窗前,听窗外“簌簌”秋雨声,目之所及总是这莽莽的一方天空。
她有时恍惚觉得,山中无甲子,转瞬过千年。
她在这江南一年四季的画卷里走过,氤氲了墨迹染透了油彩,被装裱在卷轴里,挂在了南墙上。
她甚至学了一半的南通话,有时能和延声用方言交谈。
这天,刚刚过了重阳节,她一上午都在院子里帮三嫂做桂花糖,小树在旁边围着她打转,远远的看见有人从前面大路上走来。
“看,是六叔,六叔回来了。”小树眼尖欢呼的喊起来。
孩子跑上前去拉着他,一边指着方惟说:“嬢嬢做了桂花糖,等会儿我们做桂花汤团,六叔要不要吃?”
延声仍是如常表情,他拍拍小树的头说:“去看看奶奶在干什么?”推他进屋里去了。又转头来向系着围裙的方惟道:“我有事同你说,先进来。”
方惟上楼时延声已经和三嫂说好了什么,三嫂只垂手站在楼梯口看着她没说话。
延声见她进来,温和的笑了笑,说:“你收拾一下东西,等会儿有车子来,我送你去苏州。”
“去苏州?”他说的这样突然,方惟没有反应过来。
他眼中静静流淌着什么,提醒她说:“你忘了,你家在苏州。”
家在苏州!是啊,她有一个家在苏州……
她疑惑着,没有动。
他又说:“回去吧,他在等你!”
他在等……她默然红了眼眶,微微低头,眼眶里盛不下的眼泪顺势滴下来,“好。”她说。
同她来时一样,他一路送她前往苏州,他送她回到他身边去。
他们到时也是黄昏时候,延声送她到弄口,他说:“我就不上去了,我订了回上海的车票,即刻就要走,不然误了车。”
他看她背对着浓郁的夕阳,一步步走回家去。
他说,助她再开一局,他从不食言。
佟诚毅站在那儿等她,她从他的望眼欲穿里走来,是他所有梦想的结局。
他忍不住远远的伸出手,她快走几步投进他怀抱里。
第二年七月,太平洋战争进入尾声,日军在滇缅战场上的节节败退加速着灭亡。到了七月底,《波茨坦公告》发出,方惟在文宣楼里协助翻译了整篇公告,所有拿到译文的人都振奋而激动,这预示着日本战败在即,抗战即将胜利。
果然,八月的一天,沉闷欲雨的天气,无线电里传来沙哑的声音,宣告日本天皇颁布投降诏书,日本战败,中国成了战胜国之一。八年抗战,踏过累累白骨,趟过淋漓鲜血,终于迎来战胜的这一天。那沉郁的宣告声仿佛从历史的沧澜中传来,射透人心深处的一片寂静……
战后的上海,时局变换。佟诚毅不再受姚家掣肘,姚云峰因为大量酗酒得了严重的肝病,那几年潦倒得很,最后死在青浦街头一家小酒馆里,他帮着唐圆枝料理了后事,最后把他们的亲生儿子还给了她。那时远在香港的姚广誉已于半年前先一步离世,他陪姚静雅去奔丧,最后把她留在了香港她母亲身边。剩下的一众孤儿寡母,他一一做了妥善的安排。
他急着安置这些人,是因为他和方惟的第一个孩子马上要出生了,他把上海的生意匆匆做着了结,一部分拿在手里打算将来交给绍普,另一部分便索性托给谢氏兄弟打理;他自己则常常待在苏州,新开的扎染厂他自己经营,离他心爱的太太教书的慧灵女中很近,可以常伴家人和孩子。
他们一直住在锦和里,紧挨着文魁斋的那条弄堂。许多年后,他们的长子久安有一次在作文里这样写:“我家很好,我妈妈负责照顾我们兄妹三人,而我爸爸负责照顾我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段故事只能讲到这儿了,说故事的人也只能到这儿了;然而故事里的人故事还长着,真心真意。。。。。。
番外一小镇时光
这时候入了秋,夜半时还起了风,渐渐有了寒意。他站在窗前看斜对过那家的灯光,茫茫暗夜里一框昏黄的光。
他自己房里也点着灯,防着她要来敲门。
入夜前,他们给那孩子磨了羚羊角粉,孩子似乎有好转,她抱了回去。然而她一直亮着灯,看来并没有想象的好……
“砰砰砰”随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延声已经赶下楼来。
“陆先生,孙师傅,”她急得有些语无伦次,朝他身后张望着:“我找孙师傅,孩子不好,孩子怎么叫不醒……”
他伸手把孩子接过来看,他从前家里是有药材生意的,幼时最爱在中药铺子里转悠,若论中医深浅,只怕他比孙师傅还强些。
此时他凝神看了看孩子面色,周身滚烫的孩子手脚有些发软。是很不好,非常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