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没有去看,他想过无数次,她问他时,他该怎么回答,他知道不该骗她,但又不得不骗她。
他看着她眼睛说:“码头上的一次意外,被小报曲解了。我怕你担心,所以没告诉你。”
她听着,竟微微点了点头,其实是知道他不会说的。
她看了看他身后那一片盛开的晚饭花,心里已缺了半边,缓缓说:“初七那天,我在中南饭店,替一个朋友做翻译,那儿有一扇彩绘玻璃窗,能看到后花园里荡秋千的人……”
他猛然间伸出手臂去抓住她左手,打断了她的话。暑热未尽,她手指冰凉。
她不知道,她拿这些话来问他,是拿把匕首戳在他心上,一字一刀,他不能喊痛。
他透不过气来,看着她渐渐逼近真相,像扼住他咽喉的手,渐收渐紧,要了他的命。
“方惟,生意场上,你来我往逢场作戏,都不能当真,”他嗓音沙哑,有了恳求的语气,“别当真。”
她看他,感受他用力握着她的微颤的手,她真怕他说,却又怕他不说。
她右手在裙兜里紧紧攥着那张泥金的通红请柬,她艰难的忍受胸口那一捧碎片隐隐发作,却仍看到他眼中难色,眉心结成的忧虑。
她没有看懂,说谎的人比被骗的人更痛苦。
然而她最终没有拿出来,右手攥得太紧,指甲嵌进掌心里。
第49章
有时候,一个人是能过的,一个人带着个孩子也是能过的;她站在书店后廊的风口上看那一群晚归的鸽子,偏偏托付了一颗真心,人就漏了,透了风,才立秋,就觉得心寒似水。
延声立在穿堂上,看她迎风猎猎,天下百病有方,唯有情伤难愈。他端了一碗莲心茶在手里,搁在她手边。
她垂目看了看,喃喃道:“已经够凉了,再喝这个,可该冻上了。”
他一笑,说:“冻上了好,等蛰过了冬,来年春暖复苏,没有不好的。”
她看看他,心想他说得没错,时光是一味好药。
她知道他来的习惯,开始有意避着他。渐行渐远,是最好的办法吧。
其实也是因为杂志的发行出了问题,上海的风声日趋紧迫,连番被查,维义又亲自南下去江西打通关节,他们少了一个人,比先时更忙起来。方惟有意多承担些,总是至晚才归。
佟诚毅一只脚踩进了姚家,一个人忙着两家的事,姚云峰自是眼界独到,翘起脚来乐得看驸马爷去奔忙,自己做个现成太子,愈加无心生意。
他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到愚园路看他心里要紧的人,不是出去了便是没回来。他知道她看到了,也知道了,但他情愿自欺,多留她一日叫他能多活一天。
她这天终于没出门,因为清芳出嫁在即,她傍晚才替她量了尺寸,选了一块海棠红的绫纱料子,说好要亲手做一套寝衣送给她的。
他从大世界赴了酒局过来,扑空了多次,忽然遇准了一回,忍不住高兴,他两三步跨上楼,见她在书房里低着头正裁尺寸。
灯影下,她弯腰俯身专心致志,周身染着孤清的光晕。
他走近前来,许是上楼太急,心跳有些快。看到她缓缓抬头,向他浅浅笑了笑,抬手让他坐,他总觉得不像真的。
他没有坐,走到她身边来,靠近了看她,寻着家常话说:“怎么又在裁衣裳了?做久了要头疼的。”说着伸手来扶她。
她余光里看着他走近,她起身错过他的手,转过长案向门外叫了一声:“小艾,倒杯茶来。”
他扶她的手悬在半空中。
她去接了小艾的茶来,端到小桌上,请他喝茶,他凄然的走过来,她回身坐回到长案前去了。
他端着茶盅的手,不自觉的有些抖。
他背着身,抬手喝了一口,问她:“我最近事情多了些,没有常来,我们倒生疏了。”
她停了半晌,声音清寒:“今天是七月半,并不适合访友的,早些回去吧。”
她说“访友”,刺痛了他的神经,他却不敢触及这个问题,回身来仍走近她,一手扶在长案边上,换了话题说:“这料子颜色很好,是给自己做的么?”
她专心拿划粉比着尺寸,摇头说:“是送给清芳的。”
他点头:“他们婚期将近,虽然仓促了一点,但终归是好事将成。”他努力拣些平常的话题来聊。
她却手里放缓,似乎考虑着什么,也突然茫然了一瞬,后来她说:“也有些人,好事多磨,然而最终也还是不能成的,对不对?”她抬头来看着他。
她是终于做好了准备,想听他亲口说的,她怕他找不到开口的契机,她替他铺个台阶吧。
然而他听了许久未动,最后他蹲下来,高度略比她低了些,一手扶在她椅子扶手上,向她说:“方惟,我有些事情没有实话实说,但是关于你我,我真心真意!”他微微抬头,几乎是在恳求着她:“你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