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聂一坐下,便牛饮般灌下一整杯茶,延声抬手替他杯中续水。他放下茶杯,看了延声一会儿,说:“绍原左肩中弹,人已经被带进医院了,性命应该没什么问题。”
延声抬头看了看他,点点头没说话。
老聂迟怔了一会儿,接着道:“现场情况和我们计划的有点出入,枪声一响,姚云峰就往汽车里逃了,绍原被姚云峰的妹妹给拖住,最后在车门边上中的弹,这样一来,不知道效果还能剩多少!”
他说着话,延声渐渐皱起了眉头,他沉吟了一会儿,向老聂道:“详细说说现场的情况。”
老聂抬头换了口气,认真回忆着,一字一句描述当时的情景,他和守田两人的位置最近,透过瞄准镜看到了现场每个人的动作。
等他说完,延声陷入了沉思,他面前茶烟渐止,老聂盯着他看,看得眼睛发酸,像是等不到尽头,他忍不住担忧地问他:“是不是执行的不好?”
又过了许久,他忽然抬起头说:“不,比计划的更好!”语气肯定,眼中神色却复杂。
“更好?好在哪里?”老聂没听明白。
延声低头看一会儿杯中茶水,正有一瓣茶叶飘在杯面上,他缓缓说:“惺惺相惜,不如英雄救美!”他说完,看向老聂。
可惜他仍没听懂,老聂放下茶杯,凑近前来。
延声却不知为何,叹了口气,向他进一步解释:“我们这出戏,是救姚云峰;绍原这出戏,是救姚静雅。当然是英雄救美,效果更好,你说呢?”
老聂听完,转过弯来,他一边思考着,一边微微点了点头,表示了同意,但仍有隐忧,正要发问,延声接着说道:“这出戏演得隐晦,只怕戏中人还糊涂着。”他看看老聂,说:“找家信得过的小报,写篇“一见倾心,情深义重;乱枪声中,以身相护”的好文章来,替他们说一说戏。”他说着,站起身来,往窗边走去,一边又说:“文采要好,以目击者的视角来写,不具姓名,看得懂的人自然一看就懂。”
延声筹划着细节,老聂却想着另一件事,他迟疑着问:“你是说,把绍原和姚静雅凑做一对?”
延声背对着他,凝神看着窗外夜色,他缓缓说:“生死之交,自然没有一家人来的更好。”他回过头来,向老聂道:“姚家的女婿,全盘接手码头的生意也不算难事。”
他说的没错,码头若是能归在绍原手里,那运输线的畅通便得到了无限保障,后方药品和物资的运输,再也不是一件难事,孰轻孰重,老聂心里也清楚。
他也站起身来,该马上去安排,报纸得明天一早就发出,趁着戏里的人血热未凉,戏外的人记忆犹新的时候,打铁趁热才好。然而他还是停住了,眼中透出难色,他斟酌着,向延声道:“绍原,他好像有心上人,我们这报纸一发出来,他可就回不了头了。”
延声仍站在窗口,并未转身,他说:“许多生死,都回不了头。”
老聂懂,他很快拉开门出去了。
佟诚毅醒来时,已是第二天黄昏,他麻药退尽了,肩头上像长出了一颗小心脏,突突跳着,搅动着他的神经。
混沌着,他努力清醒过来,看到一抹浓郁的橘黄夕阳沿着病房的窗口,射到他床头来,阿四靠在窗边的沙发上睡着了。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缓了一会儿,再叫他,是沙哑的嗓音,不像是他自己发出来的:“阿四。”
阿四一个激灵,醒过来,扑到床边来,“大少爷,你醒了!我,我去叫医生来。”他还是有一点慌张,虽然昨天,佟诚毅交代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告诉家里,只说他临时要去杭州几天,归期未定。然而等他追到医院,看到大少爷浑身是血被推进手术间时,他还是慌张了。
佟诚毅摇摇头,说:“水。”他吃力的,倒不是口渴,只是喉咙难受,一定要喝水清一清。
等他喝过了水,就有医生带着护士进来,上上下下的替他检查。不多时,有人来探看他,先看到姚云峰,又看到姚广誉,他想延声的计划不错,姚氏父子的态度尽显诚恳,他挨的这一枪很值得。他精神还没回复,只好靠在床头,姚广誉虽然坐在上首,却没怎么说话,姚云峰一向话多,此时见他脸色仍旧不好,难得的十分有眼色的说了些码头上后来的事,就和他父亲一起叮嘱他好生养伤,退了出去。
他们走了没多久,又有人来,佟诚毅并未想到,这人是姚静雅,她单独来,没有和她父兄一起,手里捧着一束鲜花,半张脸遮在花丛后面。
阿四把他扶起来,用枕头替他靠着,姚静雅捧着那束花,有些生涩的抬了抬手说:“你躺着吧,不用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