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关乎清芳,她是断然不会蹚这趟浑水的,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何苦挡在别人结婚的路上呢;然而等清芳嫁进了谢家,这件事她马上就会知道,但知道也晚了,是回不了头的。天下盲婚哑嫁的也多,总是看别人不过一笑而已,但若真是换了自己的至亲姐妹,谁又真的能袖手旁观呢。
他没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这样一件事,不说容易,事不关己;难的正是说,情知要做一角坏人,还能去做的,是一腔真情。
这天晚饭本来要一起吃的,常实忽然打来电话,佟诚毅接了电话后,便没来得及吃饭,匆匆出门去了。
他叫了辆人力车,赶到爱文公寓,老聂在那里等他,有要紧事同他商议。他进去时,看到客厅里不只坐着老聂,还有一个人,穿着灰白长衫,清瘦的身形,一下子看不出年纪来,站起来同他说话时,带着书卷气。
老聂向他介绍:“这位是陆延声同志,接下来会我接替我在上海的工作。”
第32章
老聂并没有马上离开上海,他手里本来有两条运输线,但是因为沪上棉纱新政,佟氏纱厂这条线已经基本废弃不再起作用了,另一条运输线以陆运为主,沿线国军正与日军正面交锋,几乎不能成行。所以这些日子他和陆延声一起极尽筹谋,把工作重点放在姚氏父子控制的码头和火车线路上。
佟诚毅已经和陆延声见过几次面,有一次坐在一家茶楼上,闲谈间论起年龄来,他们竟然是同年的人,佟诚毅的月份小,但延声面相白净,倒更显年轻些。他们谈过了姚云峰最近的动向之后,延声欠身给两人杯中添水,同时向佟诚毅问道:“绍原,我来上海也有些日子了,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跟你打听一下,应当是你认识的。”
佟诚毅端起茶杯,点头道:“嗯,你说,叫什么?”
“方惟。”他说。
佟诚毅端着茶杯的手停住了,他抬眼看了看延声,见他眼中含着一点不明原因的笑意,他反问着他:“你怎么认识方惟?”
延声眼里的笑意明显,他说:“我不仅认识她,还认识你的小外甥童童。”
“你还知道童童?”佟诚毅放下手里的茶杯,满是疑问。
延声彻底笑了,感叹说:“她果然找到你了,我看的没错,她是做得成事的人。”
佟诚毅听着他的话,心中疑惑,他竟知道方惟和童童的关系。
延声含笑看了看佟诚毅,他一向温言缓行,并不打算卖关子,抬手拿起旁边一把烧得发黑的茶吊子给壶里蓄水,一边寻常闲聊般说:“老聂没告诉你吧,王肖同志是我的师弟,我们是同一所学校毕业的。这样说,你大概明白一些了吧。”
王肖,是茵茵的丈夫,是童童的生父。佟诚毅不自觉的微微皱眉,他这个妹夫,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各自的分工不同,很少有交集。而延声是他的师哥,他们是互相认识的,那么说,也许方惟并不是偶然原因救出童童的。
他向前倾身,压低了声音去问延声:“方惟是你那边的么?”
延声听了,摇头说:“不是,她不是我们的人。”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接着说:“最初我们并不知道她,她是你妹妹,宛茵同志说的。那时王肖夫妇被捕,我们曾多次组织援救,后来,宛茵同志通过阿忠告诉我们,她有一位同学,每周末能自由出入督军府,可以利用她的身份,将孩子带出去。”
这段旧事,是佟诚毅心上一道伤,一提起就像布捻子在新长出皮肉里抽动。他听着延声的话,没做声。
“方惟本来是我们的后备计划,不过她自己并不知道。后来当晚的武装营救失败,阿忠启动了备用方案,协助方惟把孩子救了出来。按计划外面有我们的人接应她,但是当时预设人员被打乱,接应的人没找到她。所以最后只能靠她自己的力量把孩子带出城。”延声缓缓说着,“那之后,我受了严重的枪伤,辗转被留在一个小镇上养伤,也不知道这个姑娘一个人是怎么把孩子带出城的,只是突然有一天,我站在养伤的药铺窗口,正看到街面上有个年轻的姑娘经过,她很特别,手里抱着几本国文课本,背上还背着个孩子。我看她转头和旁边的人打招呼,一下子认出来,她是方惟,她背上的孩子就是你的小外甥,是王肖与宛茵的孩子。”他回忆着当时的情况,说给对面的佟诚毅听。
“她!”佟诚毅说,关于方惟,他忽然有许多想问的,却不知道从何处开口。
“她很谨慎,孩子一直贴身带,背着他去上课。你大概不知道,带一个小孩子的琐碎和艰难。”延声向佟诚毅说着,自己也感叹:“她既然找到你了,你们应该好好感谢她才是。”